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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宅(41)

那你,是不是还……想他?厉红旗又问。

她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不至于那么傻,明知道没有结果的。

他似乎对她的话感到满意了,停止了发问,说,到河边走走,凉爽的感觉应该不错。她说河边太冷,不如下军棋算了。但是,第一盘旗才开始走几步,整盘棋就乱成一团麻。她也不知道,怎么忽然间就在他的怀里,他的嘴唇就那么压过来了。她还主动张开嘴,伸出了舌头,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与傅寒短暂的恋情,在行为上居然受这么大的影响。她为自己的熟练暗自吃了一惊。紧接着她被他的肌肤灼伤了,整个人焚烧起来。他比她更熟练,从接吻开始,所有的动作没有一丝生硬,显得非常连贯与融洽。他触动了她身上最敏感的疆域,在她的默许下,侵占了她最神圣的领土。她倒下了,像旗帜倒在自己的山头。完后他有点闷闷不乐,还悄声地叹了一口气。她没发觉,低着头收拾自己。这件事本来就进行得匆匆匆忙忙,这会儿像打碎了碗似的,心里有一小片遗憾。

嫉妒坏了事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冷空气入侵,气温骤降。小雨夹雪,风里带刺,街上行人无不藏头缩脸,面色泛青。有时候,索性只有雨和风,在街面恣意嬉戏,没人有兴趣参与它的游戏。小镇像个突然成熟的孩子,用一双沉默的眼睛,忍受着寒冷的挑衅。再过一段时间,天会更冷,所以,对于季节的变化,人们无不习经为常。不过,小镇又出了一件怪事,一向乐呵呵的毛燕变傻了。人们首先是在发廊发现了她的表现反常。她心不在焉,总是找错钱,还敞开放钱的抽屉,翻来覆去地数。再过几天,发廊就看不见毛燕的影子,她躺到医院里了。

某个下着毛毛细雨的黄昏,毛燕从娘家回来,还在桥西街头的时候,便模糊地看见断桥上站着一个梳两条长辫子的姑娘,她靠近左侧桥栏,一身黑衣,面孔煞白,身段和长相,看上去都像球球。毛燕肚子有点大,因而走得很慢,她走得慢,其实也是不想和球球碰面。她仿佛看到姑娘朝她笑,姑娘嘴里没有牙齿,黑洞洞的,像一口枯井。姑娘好像在桥上站了很长时间,头发被毛毛细雨淋湿了,雨珠子顺着她煞白的脸往下流。毛燕磨蹭着,姑娘就是不走,她只好低着头,用伞遮住了自己,若无其事地往断桥走去。桥上的雨和风明显不一样,毛燕猛地一阵哆嗦,不由紧缩了脖子。为避免和姑娘碰撞,毛燕走的是右边,但是她仍感觉她的伞碰到了姑娘。那种碰撞很奇怪,并不像碰到某个实体身上,倒像是被风撞击了一下。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抬起头,转过脸,想勉强和姑娘打个照面。但是,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再迅速往后扫一眼,也没有人,于是她又原地转了一圈,仍没看到姑娘的影子。消逝得如此之快,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姑娘长了翅膀,二是姑娘跳进了胭脂河。但显然人不可能长翅膀,跳进胭脂河里,应该会发出巨大的声响。毛燕在桥上愣了半天,心想眼睛花成这样。这时,黄昏跳进胭脂河,渐渐地沉了下去,天黑了,只剩下伞顶上针尖般细密的雨声。

经过白粒丸店,毛燕本想特意问球球,她刚才是否到断桥去了。结果白粒丸店打烊了,只有黑妹一个人,正在装木板。毛燕问球球到哪里去了,黑妹似乎一肚子气,说她到哪里去,又不会向我请假,我又不是老板!毛燕就说,球球今天穿的什么衣服。黑妹想了想,说,黑的吧,不对,好像是灰的,我不记得了。毛燕急了,说你再想想,她梳辫子没有?黑妹摇摇头说,她的头发好像是盘起来了,因为怕辫子掉进炉子里。黑妹这种模糊不清的说法,把毛燕气得咬牙切齿。

明明是她,偏装神弄鬼!毛燕嘟囔一句就走了,回到家便和阿泰吵架。她居然骂阿泰跛子。阿泰气急败坏,打了毛燕一耳光,骂了一句“乡里鳖”。毛燕便摸出一瓶似乎早已藏好的老鼠药,对着嘴就灌。阿泰脚不灵便,手却很快,一挥手就打掉了毛燕手中的小瓶,瓶口在她的脸划出了一道血口。毛燕已经失去理智,换了一个人似的,和阿泰不顾死活地撕打起来。到医院后,毛燕语无伦次,只是不断地说,我要像球球那样,像球球那样活,像球球那样活。毛燕的话令阿泰和其他人莫明其妙。没有人觉得,球球活得比毛燕好,毛燕比球球活得差。至少毛燕嫁了好男人,贵为人妻,将为人母,生活稳定有序,这哪是白粒丸店的服务员能相比的。即便是球球本人听到毛燕的话,也会糊涂。因为阿泰出手及时,毛燕并没有吞下老鼠药。但是,毛燕已经傻了,真的傻了。没有人再去为她的话过多的费神。阿泰找过球球,他想知道毛燕变傻前,是不是和她见过面,谈过什么话。球球确实不知情,因而无可奉告。

黑妹私下底对老板娘说,毛燕撞鬼了。老板娘不信,黑妹就把那天黄昏的情况描述一遍,并且极具煽动性地说,毛燕当时神色慌张,脸色很白,眼圈散光,魂魄都不在身上了。老板娘就批评黑妹胡说八道,年纪轻轻,不要太迷信。黑妹并不停止,说毛燕一个劲儿问,球球是不是穿黑衣服,是不是梳辫子,还说明明是她,偏装神弄鬼!老板娘制止了黑妹,说你好好干自己的活,不要掺合这些事情。但她心里也感觉蹊跷,有股阴冷渐渐散漫。

老板娘最近心绪不好,大约是因为林海洋的缘故。罗婷上回到店里一闹,她和林海洋的事算彻底完蛋了。

罗婷发现这件事,最初老板娘有点怀疑是球球揭发,但后来确信球球不会干这样的事,是林海洋太不小心,自己留下了把柄。

女人都是敏感的。

没有捉奸在床,老板娘死活不承认和林海洋的关系,事情就算不了了之。

球球过得几近恍惚。她一直陷入某种回忆的状态,无法自拔。被她遗忘的事情,经过辛辛苦苦地寻觅,终于陆续从记忆里浮现了。她的鼻子告诉她,空气里的气味单调了,熟悉的味道越来越少,她喜欢并依赖的气味消失了,大地与天空一样苍白,空旷。但由于她忙着店里的活,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感受,只觉得日子变了样,变了样。当她记起县长时,也就想到自她搬到桥西后,就再也没看到过她。

某天夜里,她又特地到梧桐树下去看过,县长的窝也消失了。县长躺过的地方,连树杆也被她磨得光溜溜的。球球在树下呆了很久,梧桐的叶子已经落光了,枝丫在天空中纵横交错,如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树底下,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空寂,空寂在她的心底长出枝丫,乱七八糟。

县长,县长,你到哪里去了?我不是有意要将你忘记的,你不知道这些天,有多少烦心的事情。我妈她说我是乱坟堆里捡来的,我哥嫂说我是外面的人。可是,后来我妈又说,生我的时候,脚先出来,还差点被人抢走。她们这是在说些什么呢?我有点害怕啊,如果我不是我妈生的,那我的妈妈,会在哪里?如果我找不到我的妈妈,我是不是就像一条流浪的狗那样,东窜西窜,饿了冷了,都没人理会呢?我怎么会不是我妈生的?我怎么会没有妈妈?谁没有妈妈?球球蹲在树下,一阵自语自语,好像县长还如往常一样,在身旁默默地听着,轻轻的摇着她自己的身体。有脚踩枯叶的响声传进球球耳朵,她警觉地一回头,就看见梧桐树边立着一个人,不,是那个人紧紧地贴在树杆上,两只眼睛像夜猫一样闪闪发光,牙齿忽隐忽现,像是在极力忍住发笑。

县长!你在呀!球球站起来,高兴地朝县长喊。县长一愣,朝树杆贴得更紧。

你到哪里去了呢?也没听你唱歌,没看你在街上晃悠。球球眼里的县长整个就是一团黑影,只有眼睛和牙齿透着白光。县长颤颤微微地摸过来,身体顺着树杆滑下地,背靠树坐下,仿佛觉得稳妥了,舒适了,便长吁一口气,抱着自己的双膝,嘴里开始念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