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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公主(103)

后宫从来都是这样,充满着谜团,却没有答案。

远山曾经自告奋勇要向众人提供最佳答案,绘声绘『色』地坦承册后的消息是她带给平湖的,那天,她从建福花园采来大抱的桃花送到景仁宫给平湖,对她说:"你知道吗?宫里就要办喜事了,连日子都定了,就是六月十六。太后说,等皇上大婚后,就提升我做贵人,晋封你为容嫔。"当夜,平湖便阵痛发作了……

但是女官素玛的证辞否定了这个说法。素玛指出,与其说三阿哥诞生在景仁宫里,勿宁说是建福花园更为确切。她说,那天远山小主的确带了桃花来景仁宫探访佟贵人,但是当时贵人的心情并没有任何动『荡』,只不过桃花的美艳逗起了她对建福花园的思念,于是央求侍女们扶她到花园走走。

建福花园的桃花开得好极了,简直会噼啪作响一样。那种绽放的响声只有佟贵人能听得到——她坐在桃花林下那种闭目倾听的样子,分明是听到了别人所听不到的声音。这神情素玛以前也见过的,就在建宁的母亲绮蕾的脸上。素玛站在桃花树下,微微地仰着头,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很多被遗忘的事情。她想不分明,于是不由自主地拔脚走开,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当她清醒过来再回到桃花林的时候,就看见佟贵人躺在花树下,艰难地呻『吟』着,羊水已经破了,而桃花瓣飞落下来,几乎将她埋住,那新生儿的气味与花香搅在一起,动声动『色』……

素玛是太后的贴身女侍,又向来是有一说一从不撒谎,这使得她的说辞显得确实可信。但却带来了一种全新的传言,说新皇子是花妖托生的。不然,一个初生的婴儿怎么会有那么粉红的面宠,那么甜美的气息,那么灿烂的笑容,谁见过初生的孩子一落地就睁开眼睛微笑的?笑得就好像一朵三月的桃花。

然而消息传到额驸府时,吴应熊却有另一番猜测:平湖的早产或者与战局有关。去冬腊月,孙可望因忌恨李定国,曾在贵阳召集重兵三十六万,假捏永历帝诏任刘文秀出师东伐,却被李定国得知真相,非但不与刘文秀开战,反而致信永历帝,尽述忠心。永历遂密诏诸军,赦李定国之罪。孙可望闻言大怒,命令部将严刑拷打,定要查出撰文者何人,盖御印者何人,奉使者何人,并逮捕大学士吴贞毓等十八人,迫永历裁以死罪。这件事对大西军尤其是李定国部打击甚重,再次杜绝了永历帝与李定国部的联手,且令南明朝廷人人自危,无心作战。

吴应熊悲哀地想,只怕前明亡国的悲剧就要在南明重演了。大明的灭亡并不是因为李自成等流寇造反,也非为多尔衮率部内侵,更不仅是因为父亲吴三桂引兵入关,而是朝廷内部军心涣散,派别林立,自相残杀。如果李定国能够与孙可望联手,大西军能够与大顺军联手,永历帝能够与郑成功联手,满清何愁不灭,大明何愁不复?然而亡国之君与亡国之臣都太忙于内讧了,却忘记了最大的仇人来自异族。如果大西军不能停止内战,只怕复国之士们再英勇,也是无谓;而如果这些消息被佟贵人知道,如果佟贵人参与了李定国的复国之战,那么她的心情一定同自己一样绝望,早产的原因也就不问可知了。

他再一次与明红颜并肩走在城墙下,飞扬的柳絮落在他们的发梢肩上,离愁别绪,油然而生。红颜忧伤地说:"我一心一意为了反清复明而战,死不足惜。可有时候我又觉得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谁卖命,永历帝,还是大西军?到底谁才更能代表我们大明王朝,谁才是真正的反清志士?我所背叛的,究竟是不是真的罪不可赦?而我所效力的,又是不是真的值得赴汤蹈火?"

吴应熊震『荡』地抬起头,自从认识明红颜以来,她永远都是理智的,坚定的,是勇气与智慧的化身。而今天,她却如此软弱,茫然无助,他不禁再一次想:可不可以放下所有的恩怨,不理会满清,也不理会南明,就此携手归隐,散漫江湖?

然而红颜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所有的绮思遐想,她说:"我决定明天出城,往南方一行。大概要三两个月才能回来,这些日子,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吴应熊这才知道红颜今天是为了告别来的,他不禁脱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不论你要做什么,去哪里,让我帮你。"

"这件事谁也帮不了我。"红颜欲言又止,哀伤地摇头,"你留在京城,还有别的任务,二哥会跟你联系的。"

吴应熊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红颜忧愁焦虑的神情,便按捺住了。他猜想红颜的南行或许与洪承畴有关,洪经略最近不就在两广巡查吗?红颜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世,而这样的秘密,她也许并不愿与他分享,就好像他也不愿意红颜知道自己就是吴三桂之子一样。现在还不是表白的时候,这时候的她一定无心于儿女私情,也许过三两个月她再回来时,心情会变好一点,也许那时很多事都会告一段落,他再向她表明心迹不迟。

他看着她美丽的脸庞和忧伤的眼睛,还不曾与分手,就已经在期待重逢的日子了。

☆、第十七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额驸府的日子风平浪静而激流暗涌,当然建宁看到的只是表面。除了从宫里带来的几十个仆婢,她在府里并无其他亲眷知己,就连从宫里带出来的绿腰、红袖这些贴身侍婢,也都并不是她的亲信。吴三桂远在云南,这使她省掉了拜见公婆的周章,却也使她失去了学习礼仪的机会。建宁在额驸府的日子几乎是静止的,日复一日而毫无进益。也许有,那就是暗自滋生的夫妻间的嫌隙与主仆间的暧昧,但是这些都是建宁所不自知的。

建宁的眼睛向来只望向看不见的地方——或者极远,远到充满了幻想却不切实际;或者极近,近到直抵内心却不能『逼』视。整个额驸府里,就只有吴应熊既是自己的丈夫,又是惟一的主子,却偏偏是同她最见不得面儿的,见了便愁眉苦脸,如坐针毡,略呆片刻就要托病告退,都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病;又有时他自己在家招待朋友,她兴冲冲地想往前厅来做一个好客的女主人,不料却唬得一干人皆仆伏于地,大呼"千岁",吴应熊则满面羞惭,仿佛她有多么见不得人一样。建宁大不是滋味,连句"平身"也懒开尊口,拂袖便走。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试着要讨好他,可是没有一种方法见效——她曾经兴致勃勃地热衷于美食,让厨房每天弄出百十种花样来让他尝鲜,结果往往只是她一个人在据案大嚼,食而无味;也试着邀他看戏,给他讲解戏中的故事,然而他那正襟危坐一副置身事外充耳不闻的样子,让她不由觉得自己跟锣鼓一样嘈吵;又曾经一度『迷』上女红,正儿八经地绣了几件作品,可是那天去马房,竟看见吴应熊用她赠予的手帕给马蹄裹伤,她看着那条踩在马蹄下的绣帕,又羞又恼又伤心,从此就再也没有兴致绣花了。

来了额驸府半年后,建宁一日懒似一日,万事无心的,早晨起来,连梳洗也没情致,反正妆扮了也没人看见,只是懒洋洋歪在榻上,喝一碗燕窝算是早点。大戏已经听得厌了,兴致来时,只是叫个小生或小旦到自己房里清唱,翻来覆去都是《游园》、《惊梦》那几段,有时也叫琴师笛师来清弹清吹,却再不叫他们搭台。

倒是吴应熊从前并不喜结交权贵,然而自从与明红颜重逢,因要为大西军打探消息,便刻意交往些高官之子,纨裤膏梁,今天往东家吃席,明儿往西府斗酒,相处甚欢,往来频密。那些人听说他家养着个戏班子,便常常怂恿他请客听戏,也有些青年子弟喜欢自己扮上了客串几出,众人取乐。那些戏子们因为可以多得些赏赐,也都巴不得有宴席,唱做念打得比往时给建宁一个人唱戏时格外卖力;府中家人因为公子难得请客,也都特别兴奋,走路带风。小花园里花枝招展,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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