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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公主(116)

建宁浑身颤栗着,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顺着衣襟一路滚落下去,止也止不住。

吴应熊惊讶极了,看着建宁满脸的疲惫、哀伤,满眼的破碎、绝望,再也想不到自己的所为竟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她的眼神,看起来就好像什么最宝贵的东西被人抢走了或者摔碎了一样。他忽然觉得无比歉疚,虽然并不觉得自己真的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可是既然这样地令建宁受伤,他愿意做出补偿,因此再次谢罪道:"是在下无礼,请公主责罚。"

"责罚?"建宁似乎清醒了,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地道:"好!那就让我好好想想,怎么罚你们两个?"说罢转身便走。

看着建宁的背影,绿腰胆颤心惊地问:"驸马爷,公主会怎么罚我们?我现在怎么办?"吴应熊心『乱』如麻,只得传了管家来问:"今天是谁跟格格进宫的?为什么格格回府也没见通报?"

然而管家也不知底里,也只得一顿『乱』问,又将跟格格进宫的人捱个教训了一顿,罚俸若干。

次日上朝,襄亲王讣告天下,吴应熊方约『摸』猜到昨天建宁何以激动至此。心下更觉愧悔,因此特地命厨房备了精致细点,亲自捧了去正房谢罪。然而宫婢红袖出来传旨,说格格不愿见他,请额驸回去吧。

接下来一连数日都是这样,任凭吴应熊如何恳辞求见,建宁只是拒绝——事实上,不仅是吴应熊,建宁谁都不肯见,一连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里,连襄亲王的葬礼也没有出席,七月十六日皇上迁居乾清宫大典,她也没有去。

人们都说:格格从前在宫里仗着太后娘娘疼爱,虽然也是一样地没规矩,也还知道些节制,如今嫁了人,不见沉稳,反倒越发无法无天,连场面儿上的礼数也不讲了。只怕这次真是被额驸气疯了,这样的抑郁下去,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整个额驸府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中,每个人都知道,格格会发作的,早晚会发作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用什么方式来发泄。府里人窃窃私语,小心翼翼,各怀鬼胎地等待着格格的雷霆万钧。

然后,那一天,格格终于走出来了。她变得好消瘦,好苍白,她端坐在椅上,叫来绿腰,命她跪在自己面前,平静地说:"我以前赏过你很多东西,这次,还是要赏你——喝了它。"

红袖小心翼翼地用托盘托出一杯酒来,谁都知道,那是一杯毒酒。盛在琥珀杯里,红得像血。

格格平静而不容置疑地说:"喝下它!"

绿腰惊呆了,她磕着头,哭着,求着:"格格,饶恕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格格……"绿腰百般央求无效,忽然撒起泼来,叫道,"我是额驸正式摆酒收房的妾侍,我侍候额驸有什么错?格格凭什么以此降我的罪?额驸娶我,是格格金口玉牙点头答应了的,现在又想要我的命,这醋坛子不是打得太奇怪了吗?"

建宁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那是愠怒的红晕,她有些辞穷,又或者是不屑回答绿腰的话,只平静地命令:"嬷嬷,她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你来告诉她。"

宫中来的人没有不讨厌绿腰的。她倚媚撒娇,这些年在额驸府没少作威作福,俨然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腔调。以前有格格罩着,后来又加上额驸撑腰,众人只好都让她三分。现在格格既然下令要杀她,谁又是肯为了她而得罪格格的?教习嬷嬷一生熟背规矩,那真是举一反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见格格发问,立刻流利地回答:"白昼宣『淫』,是谓不贞;背主偷情,是谓不忠。为女不贞,为婢不忠,皆是死罪。"

绿腰自知无望,忽然尖叫一声,望外便跑,尖着:"额驸救我——"

"给我拿下了!"建宁大怒。她不喊额驸救命还好,这一喊,只有令建宁更起杀心。

几个高大的嬷嬷拦住绿腰,三两下擒牢了,仍推她跪在格格座前。建宁拿起那杯殷红的酒,劈手泼在绿腰脸上,怒道:"我本不想杀你,只是要试试你的忠心,看你还有没有知耻之念?不料到了这个地步,你的心里仍然只有额驸,没有主子,这样的贱婢,留你何益?"

绿腰拼命躲闪,哪里闪得过,直被泼了一头一脸,有酒水微微渗进嘴里,她忙连连吐着口水,却发现其味酸甜——那不是毒酒,只不过是一杯掺了石榴汁的寻常高梁酒罢了!建宁并无心杀她,不过是要试她。绿腰自知失策,但已悔之晚矣,复又大哭起来,不住磕头求告:"格格,看在奴婢侍候您这么多年的份儿上,饶婢子一次吧。"

然而建宁冷着一张脸。现在,大概就是把全天下的眼泪汇成海流淌在她面前,她也不会相信绿腰了。

绿腰被关进了后院柴房中,格格吩咐:谁也不许探看,也不许给她吃喝。众人都知道绿腰必死无疑,只是奇怪格格为什么不马上动手,他们猜测,格格是故意要钝刀子杀人,让绿腰慢慢地受折磨,好看看额驸会怎么做。

吴应熊同样不明白建宁的心意,他不忍心绿腰因自己受过,如果擅自营救会更加激怒建宁;可他也知道,建宁的悲哀因丧兄而起,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他又能补偿什么?建宁现在已经不可理喻,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过激的行为,也许一觉醒来,她会突然下令处死绿腰也说不定。即使她不杀绿腰,可这样一天天拖延下去,绿腰断食断水,也早晚会送命的。

他一次次地求见建宁而不得,又写了恳切的请罪书求红袖转交,却仍然没有回话。便在这时,他得到一个消息:就在十阿哥博穆博果尔死的前一天,皇上亲自驾临襄亲王府,不但抢走了董鄂姑娘,还打了博果尔一个耳光——这,大概就是博果尔猝死的真正原因吧?

吴应熊感慨万分,红颜祸水啊,这还没进宫呢,便已经掀起这样的轩然大波,还连累了一位亲王的『性』命。更不知进宫以后,又会引起多少风雨!皇上明知太后不喜欢汉女,而且已经是默许了十阿哥从鄂硕将军府接走董鄂的,竟然还要不惜亲自上门,为了一个女子与亲弟弟大打出手,可见他对这位姑娘的在意。在他心目中,一定是对"董鄂就是洪妍"这个误会深信不疑的吧。只不知道,当他见到董鄂的真面目以后,会不会察觉她其实是另一个人。不过,那恐怕很难吧,毕竟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双方都还只是五六岁的孩子。一别十余年,他哪里还记得她的模样,而董鄂又是那样的绝代佳人,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怀疑鱼目混珠?

不管怎么说,董鄂姑娘已经进宫,并即将成为皇上的新宠。这已是不争的事实。而关心这件事的人都会有谁呢?太后娘娘、洪承畴、鄂硕将军,还有后宫的那些妃子们,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建宁的挚友佟妃。

吴应熊终于想到了一个开解建宁的办法,即使不能开解,至少也可以暂时让她转移心思。于是,他再次拜托宫婢红袖,这次却不是为自己求见,而是为了佟妃:他让红袖转告建宁关于董鄂入宫的事,请问格格要不要进宫去探访佟妃,安慰一番。

果然没隔多久,红袖便出来传命管家备车,说格格要进宫了。

建宁是抱着安慰平湖的心才进宫的,然而见了平湖,她却忽然觉得满心委屈,率先哭了。反而要平湖好言安慰,问她:"是为了十阿哥的事么?"

建宁抽抽咽咽地道:"我与十阿哥同年同月出生,他额娘不喜欢我额娘,所以从小就讨厌我,我们也很少来往。可是现在他死了,我才知道,其实,我在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亲人,博果尔毕竟是我的亲哥哥。有人说他是被皇帝哥哥『逼』死的,我不愿意相信,皇帝哥哥不会做这种事的,他对弟弟妹妹一向友爱,他不会『逼』死博果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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