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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公主(65)

这样子追了半月,想想洪老夫人抱病远行,她们坐车而自己骑马,出发时间只隔半日,不可能走到自己前头去。便又掉头往另一条路上问回去,却仍是不得要领,不禁猜测八成是追错了方向,她们未必便是去福建,虽然老夫人是福建口音,安知洪家祖陵便在福建?或者两地结亲,她嫁到了异乡也未可知。

这日走来保宁,沿路不时听到百姓议论,知道大西军刘文秀部自月前进军四川,蜀人闻其至,所在无不响应,诸郡邑为吴三桂军所占之地次第收复,大西军与清军战于叙州,杀清总兵蓝一魁,复取重庆,又杀清将白含贞、白广生等。吴三桂连吃败仗,已率部退守保宁,驻地就在于此不远。吴应熊听到清军官死伤名单,不禁心惊肉跳,总算听得父亲『性』命无忧,这才放下心来,一时思父心起,遂打听清楚驻营所在,一路寻来。

吴三桂正与心腹部将布署新战事,看见儿子回营,倒也欢喜,略责备了几句他擅离军营,便命摆酒菜来庆祝父子团圆。反是吴应熊放心不下,问道:"我这一个多月走了许多地方,听到百姓议论,说是川湖一带以父亲的名义贴出许多告示,这是怎么回事?"

吴三桂冷笑道:"这是南明朝廷使的反间计,想诬陷我私下里和永历帝结盟,好叫大清朝廷除了我。想当年,皇太极也是用这么一条反间计害死了明朝大将袁崇焕,现在,南明东施效颦,竟学了这一招反过来对付大清,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是没想到,会用在我身上。"

关于袁崇焕将军之死,是吴应熊自小熟知的,那时大清国号未立,皇太极犹称大汗,与明朝廷连年恶战,最大的劲敌就是袁崇焕。于是范文程向皇太极献了一条计——不和袁崇焕的军队硬拼,而到处散播谣言,说袁已经与满军结下同盟,"纵兵入关"。崇祯皇帝听信谣言,果然下令将袁崇焕满门抄斩,家属十六岁以上全部斩首,十五岁以下的男子流放,女子赐给功臣家为奴,袁崇焕本人被绑至菜市口,施以"磔刑"。袁崇焕忠君报国,奋勇杀敌,一生中建功无数,却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而这还不算最悲惨的,更可哀痛的是京城的老百姓们不明真相,都以为袁崇焕是真『奸』细,都把他恨透了,不但在看行刑的时候大声叫好,交口辱骂袁崇焕是汉『奸』,还抢着要买他的肉来吞咽,竟然将他连皮带肉一块块吃进肚子里。袁崇焕一生都为了朝廷为了百姓而战,竟然死于朝廷之命,百姓之口,真可谓千古奇冤,死不瞑目!

吴应熊所以对这个故事记忆深刻,是因为他自小便有一种恐惧:虽然袁崇焕死得冤枉,然而由此可见百姓对汉『奸』的痛恨之深,如果有一天他们得了势,岂不也要把父亲绑在柱上一口口地吃掉?因而每每想到袁崇焕之死,吴应熊便会感到不寒而栗,这种恐惧在今天再一次被唤醒了——同样是反间计,父亲,会落一个怎样的下场?

"父亲,这……"

吴三桂看到儿子一脸惊惶,哈哈大笑:"我儿不必惊惶,今非昔比,大清可不同于前明,当今圣上年纪虽小,却知人善用,洞察入微,又怎么会轻信南明的这招反间计呢?"说着取出一样东西来授与儿子。

吴应熊展开看时,却是一封川湖总督罗绣锦呈报皇上有关吴三桂告示的奏折,不禁狐疑抬头:"这奏章怎么会在父亲手中?莫非……"他本想问是不是父亲派人杀了信使,截了奏章,又觉不像,话说半截便咽住了。

吴三桂只笑不答:"你再看看这个。"又将一样东西授与儿子。

吴应熊再看,竟是顺治手谕,述以罗锦绣上奏事,并云:"朕与王谊属君臣情同父子,岂能间之。"并告诉尼堪出师事,命吴三桂所部在四川配合伐敌。

同样是一招反间计,清廷曾用此计明将陷害袁崇焕,致使忠臣惨死,三军涣散,大明一败涂地;然而还是这招计,南明用以离间吴三桂与清帝,顺治却非但不见疑,反更委以重任,又有什么理由不叫吴三桂感恩图报、誓死效忠呢?吴应熊不禁再一次慨叹:大明的气数,尽了。

果然吴三桂道:"皇上对我开心见诚,恩重如山。我本当面谢龙恩,奈何军务在身,不得擅离。若是我儿能够代我进京面君,叩谢圣恩,方见得我对皇上的一片忠心与诚意。"

吴应熊诧异:"父亲要我进京?"

吴三桂道:"这些日子我父子并肩作战,我见你一直郁郁寡欢,分明志不在此。我也不想勉强你。虽然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又自小教你弓马武艺,却并不希望你像我一样过这茹『毛』饮血九死一生的日子。倒不如让你远离生死之地,在京城学些为人处世之道,结交些达官贵人,将来袭了官职,也好有些照应。况且听闻恩师洪大学士令堂猝逝,朝堂上下俱有奠仪相赠,我虽不能亲往执子侄之礼,也须你代我吊唁致祭,以全礼仪。"

吴应熊自幼见惯了父亲杀伐决断,难得听他说些知己体贴的家常话,不禁感触,只是好容易离了紫禁城那个金笼子,听说又要回去,大不情愿,正打算找些藉口出来婉拒,忽听他说起洪承畴来,遂道:"洪老夫人去世了么?其实叫副将送些奠仪就好,又何必我去呢?"这句"洪老夫人"出口,却是心里蓦地一动,猛然问,"父亲,您可知道洪大学士籍贯哪里?"

"恩师祖籍福建南安。你怎么问起这个来?"

吴应熊心中更惊,已有三分念头,又问:"洪大学士是不是有个女儿?"

"是啊,不过听说十年前在战『乱』中离散,到现在也没找到。"

这便有五六分了,吴应熊急急再问:"她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小女孩家的名字,为父怎会记得?不过听说他们父子失散的时候,洪小姐只有五六岁,如今过了整整十年,应该有十五六岁了吧。"吴三桂笑道,"我儿今天好像对大学士的事特别关心。"

吴应熊听见,一颗心怦怦狂跳,几乎这便要跪下来请求父亲下书求亲。然而转念一想,事情虽有七分模样,毕竟未可确信,若是自己弄错了,岂不是一场大乌龙?除非往洪府中亲自拜访,与洪大学士当面印证,才有十分把握。因此倒把那去京之心迫切起来,反催促父亲:"那便请父亲准备奏禀皇上的战报,还有祭祀洪老夫人的奠仪,儿子明晨便起程如何?"

☆、第十一章 绿肥红瘦

和所有有机会一睹天颜的后宫女子一样,绿腰自在教坊司里见了顺治并承蒙当今圣上赐名后,就不能自已地做起了飞天梦。她是学过戏的,原比同龄的少女略知些人事,有些手腕,又薄有姿『色』,心思机敏,这梦便不免做得比常人更大胆些,也更真切些。仗着是皇上亲赐给十四格格的,自觉身份比别的宫女矜贵,普通的才人、贵人尚不放在眼中,更不要说是东五所中那些没有封号的格格们了。

她早已看得清楚,格格其实是后宫里最没有杀伤力的小动物,她们碍于身份,规行矩步,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都有着严格的限制,念不完的太后吉祥,理不清的繁文缛节,上有太后谆谆教诲,下有嬷嬷管教提点,平时偶尔和小宫女们玩笑一下或还可以,略亲近狎昵些就要被嬷嬷们唠叨不懂礼数不合身份不分尊卑,若是打骂宫女,则被视为没有仁爱之心,不懂得娴静体下。她们最主要的功课就是晨昏请安与学习女红,最奢侈的享受就是偶尔宫中放戏或者参与家宴时有歌舞助兴,最乐衷的话题就是下一个节日还有多久会有些什么赏赐,最光明的前途就是指婚给一位尊贵的王爷或世子,最残忍的游戏就是联起手来欺负某个看不惯的格格比如建宁——格格的朋友只能是格格,格格的对手仍然是格格,除了自相残杀和相濡以沫,宫里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与她们为伴或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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