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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11)

作者: 故郡遗骚 阅读记录

娄夙不等皇帝反应过来,微施一礼,“那儿臣谢过父皇了。儿臣身体不便,就不陪父皇施饼了。”皇帝不好驳了自己的话,无奈挥挥手,算是应允。

“那你回去吧!”让她留在这,又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这样倒好。

一行人簇拥着她华丽的抬椅,扬长而去,留下众人惊魂未定。座中一时安静异常,尴尬万分。

也不知是那个年迈一点的老臣站起身来,颤巍巍地躬身说道:“皇上,这中秋盛宴,守备内应都集中在汐宴宫附近,永安公主身有不便,是否让多带些人护送啊?”

方才她凌丽的气焰,让皇帝都快忘了公主身有残疾。想到这里,不觉叹一口气,心中生出一些怜悯。皇帝也是明白人,怎能看不出公主仍对子息有情?如今兄妹名分已定,一切都已成为定局。

“大皇儿,你就去送送永安吧,好歹患难一场。”

“儿臣……”

这时,座中一直沉默的太子站起身来,请旨道:“父皇,就让儿臣去送公主吧。”

“也好,那你去吧。”

子息似有感激地看了子元一眼,子元淡淡一笑,算是回应,然后轻轻地看了一眼南音,不再言语。他缓缓走出灯火通明的汐宴宫,将落寞隐在了夜色里。

穿花过道之上,紫薇花的香气弥漫在夜色里,如水的月华轻轻漂开了树丛中浓重的花影,过道两旁,花叶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偶尔擦过一行仆从的衣袂,发出细碎的铃铃声响。

娄夙懒懒地倚在鸾轿里,仰头望着透过纱帐已经朦胧的月光,她一只手搭在窗框上,任由附在树叶上的寒露沾湿了手指,一阵冰冰凉凉。仆从们不敢言语,只能小心翼翼地来回穿梭在通往寝宫的紫薇小路——因为,他们的公主并无回宫的意思。

这么穿行了几趟,跟在后面的乐师们终于支持不住,“叭”的一声,一只短笛跌落在地,轿子停了下来,摔在地上的乐师赶紧站起身,然后是一声惶恐的求饶,“奴才该死,求公主开恩啊!”

娄夙慢慢回过头,目光冷冷地审视着身后的乐师们,幽幽开口道:“好没意思,长得倒是有木有样,可惜身子骨连太监都不如。”一旁的内侍们掩嘴笑了起来,笑声细细柔柔地,夹杂着对自身的麻木与对弱者的讽刺。乐师们在笑声中很是羞愤,却只敢在原地踌躇,像一只只失了方向的老鼠。

娄夙鄙夷地撇过头去,“连骨气都没有,好没意思。”她挥了挥手,对着一旁的领路说,“带着这些乐师们回宫吧,爱放哪儿放哪,以后别让本宫看见他们。”

领路的太监轻瞥了一眼一脸惶恐的乐师们,欠着身子媚声道:“诺,奴才这就带他们回去,叫公主再也不用瞧见他们。”另一个内侍连声附和道:“这些个软骨子,怎能比得上公主府中的大人们……。”

娄夙瞧着二人一脸谄媚,身边不是吹捧的太监,就是瑟瑟发抖的男子们,心中顿觉厌恶。 “把本宫放下,本宫要一个人待会儿,你们全给本宫回去。”众人皆是惊愕。谁都知道,这永安公主双脚残废,要是一个人待着出了什么事,谁能担待得起?

“这……”领路的太监犹犹豫豫。

娄夙猛拍了一下轿子,惊得抬轿的足夫们一个踉跄,“怎么,本宫没了你们就动弹不得,是这个意思么!滚,都给本宫滚,本宫谁也不想看见!”

众人吓得俯跪在地,低着头不敢抬起,也不敢离开。娄夙终于恼火了,强烈的自尊心像带刺的藤蔓般攀爬上她残破的身躯,勒得她喘息不得。

“停轿!本宫偏要下来!停轿!”她用尽全力挣扎着,摇晃的轿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摔出!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淡金的衣掠花而来,稳稳地扶住了她倾出一半的身体。

抬眸,只见一张温润的脸带着淡淡的笑容,声音却冷冷的,“何必如此糟蹋自己?”

娄夙推开那人,疏离地倚回轿中,“不牢太子殿下费心。”

子元依旧笑容温和道:“可确实费心了,本太子带着侍卫一路走到重华宫,却不见你踪影,于是只好返了回来,又折成三路四处寻你……原来竟躲在这。”

“我有什么好躲得!”娄夙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得心虚地打断道,“我不过想来这赏花望月,又不想看见这群扰人的太监乐师罢了”扰人二字,却是对着子元而说。说罢,柳眉一挑,撇过了脑袋,纤长的金簪上垂下的流苏,随着动作划过细碎的光芒。

突然觉得好笑,殿上那个或忧伤或冷艳的女子,此时却犟得像个孩子。一想到她滴落的那滴眼泪,子元又觉得,纵容她一次又有何妨呢?——她的尖锐,也许只是在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你们先回去吧,公主由本太子来护送。”

众人齐舒一口气,“诺。”

华丽的轿子缓缓放了下来,月色花影里,如今只剩一个颀长的身影,还有静静坐在轿中、隔着轻纱艳若牡丹的脸。

“心情好点了么?这里更深露重,本太子送你回去吧。” 轿中的女子仿佛用衣袖轻抹了一下眼角,这个忧伤的动作,悄悄被尖锐的言语隐去。“我心情好不好,与太子无关,太子还是请回吧。”

“怎么无关?我要是走了,你如何回去?”

不经意的话语,在敏感的心中总能放大。娄夙暗暗掐着手指,深呼口气,声音娇媚到了极致,“哦?太子果真是这北宫中最疼安儿的人了,可安儿不喜生人,您身后的那些个侍卫穿着又冷又黑的铠甲,叫安儿害怕。太子把他们支走吧,安儿有太子陪着就够了,安儿只信任太子殿下。”

子元有一丝错愕:“我一个人如何送你回去?”

“您不是无所不能么,当日陈军杀入您的军帐,您还能活着回来,不是么?”

子元朝花影里抬了抬手,几个重甲的侍卫退了下去,子元无奈道:“公主可满意否?”

娄夙挑开轻纱挑,染着鲜红丹蔻的手指伸向子元,红唇微启,字字醺然,“太子哥哥,您会背安儿回去的,对吧?”

“……”

花阴小路铺的是细小的石子,子元背着娄夙,走得脚掌都在发麻。即便这样,他依旧稳稳地继续走着,淡金的衣衫在月光下泛着盈盈清辉,仿佛一只颀长的酒杯,盛满了包容着烈辣气息的美酒。娄夙感到他细微的颤抖,覆着华丽衣袖的手臂在他颈项间紧了紧。

她低下头来,对着子元耳语道:“太子哥哥怎么就累了?”月光下的眼眸染着艳丽的玫红,笑得矜持又戏谑。

子元不语。

娄夙眼眸一沉,“看来太子殿下和那些谄媚的下人一样啊,向安儿示好,却什么都做不到。”

子元仍然沉默。

娄夙有些恼,便随手锤了子元肩背一下,“你倒是说话啊!”

这一锤可好,子元吃痛地闷哼了一句,娄夙这才发现,子元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水。似乎有点不对劲,娄夙感到胸前一片温热的血腥味,她抬起绣工精湛的振绣,只见自己百花缭乱的衣裙和他素纹的蛟袍上早已被鲜血浸透。

“你的背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娄夙再顾不上唇枪舌战,惊惶地问他。

子元终于停在原地,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唇间,回过头虚弱地笑道:“嘘,这可是秘密。”

“是……那日陈军攻营时受的伤么?为何没人知道?你……快放我下来!” 子元静静地站着,并不打算放下她,只是轻声安抚道:“人都走光了,放下你,你如何回去?再叫鸾轿来接你么?现在你的衣裙上沾满了我的血吧?到时必定惊动了父皇,你也会受到牵连……这是个秘密,我不能让别人知道。”

娄夙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厉声道:“什么秘密,让你不要命了!流了这么多血,快放我下来!管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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