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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12)

作者: 故郡遗骚 阅读记录

子元任由背上的女子挣扎,就是不松开手,到最后扯得后背更加灼热,只好在她脚踝上掐了一下。娄夙柳眉一皱,惊呼出声,赶紧捂上自己的嘴。

子元看她终于安静下来,沉声道:“刚开始,本太子也不愿背你回去,如今弄得伤口崩开,你我二人都污了衣衫,如何各自回宫?还是让我背你回去,到时再作打算。”不容辩驳的口气,由如此温和的声音说出,却叫夜色都暗暗一惊。娄夙不再挣扎,只是眼角莫名又带上了泪光。

子元吃痛地颠了颠身上的女子,好让她贴得更稳,“趴好了,不要再乱动,你不想我死在这儿吧?”到听见背后有细微的呜咽,子元轻轻叹了口气,“擦擦眼泪,本太子所知道的永安公主,可是从不轻易在人前流泪的……你的泪,不该只为皇兄而流么?”

本是无意调侃,娄夙却反问道:“男人的血和女人的泪一样,只为重要的人而流。那你又是为了什么,伤了这么久,却还要隐瞒下来?”

他以为他永远不会说,可看着与自己如此相似的人,不禁开启了心扉。

“为了一个……像你一样,只为皇兄流血流泪的人。”

娄夙若有所悟,小心翼翼道:“女人?是……大皇子伤了你?”

子息不再解释,只是淡淡地微笑,娄夙也不再追问,事情已如此明了。——月光下,是两个同样爱着不爱自己的人。这一刻,所有的争锋相对,都散在了蔷薇花清冷的香气中。子元一步一步,走在夜色的花影里,娄夙轻轻拥着他,用宽大的裙摆紧紧覆着他染血的衣袍,不让血滴落出来。两人一路上都很安静,夜色里模糊在一起的身影,仿佛缠绕的藤蔓,彼此小心地守护着对方的伤痛。

重华宫内,三百内侍等候在宫门之外。娄夙小心地指着曲折的小道,领着子元避开众人的视线,悄悄回到寝宫之内。

子元背着娄夙迈进宫室,轻轻带上了门,娄夙却在这时低声喝道:“就把我放在这!房间里有给我治腿时剩下的药,就在柜子里,赶紧去拿出来。”

子元望了望寒光石铺就的地面,继续往里走,“你以为你的寝宫是椒房殿么,终年温热?如今已是初秋,你本就有腿伤,把女子放在这么凉的地上,可不是君子所为。”

“你还有空顾及别人,瞧瞧你自己吧,半年的旧伤也不好好去治!你放是不放?”

“不放。” 话音刚落,娄夙猛地在子元肩头咬了下去!

“你做什么!”子元惊痛出声,一只手覆上肩头。娄夙趁机拨开他另一只手,紧接着一阵沉闷的落地声。如一朵硕大的牡丹折落在地,娄夙从子元身上滑下,扑倒在冰凉的地面。子元一惊,反身想扶起她,却被女子尖利的呵斥声震得定在原地。

娄夙扭头皱眉,倔强地吼道:“滚开!叫你去柜子那儿听见没!”

子元哑然失笑,心中却生出丝丝温暖。不再拒绝,他扶着床沿来到雕花立柜旁,翻出了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药粉,端望良久后,像是对着自己说:“都是些极为猛烈的药粉,想必受了不少苦吧?”说罢,眼中的怜惜又增加了几分。仔细辨清了几种药性后,子元撩开衣袍,熟练地上药。娄夙望着他背后不断结痂又不断迸崩开的痕迹,亦是心生怜惜,到最后撇过头去,不敢再看。

上好了药,子元抱起地上的娄夙,走向雕花的床。

“你干什么?”

“难道你要一直躺着地上?”

“放我在一旁的侧踏上就好。”

子元知道娄夙的意思,却说:“你的好意,本太子心领了,可我必须回去,留宿在这会给你带来麻烦。”

“你这个样子回去,岂不是更麻烦?放心好了,你先且在这养一晚的伤,明天一早,我会叫几个乖巧的乐师给你乔装一番,送你回去的。”

“这……”

娄夙笑得艳若红蔷,眉头却不由一皱。“怎么?太子殿下嫌弃我这躺过无数男人的床脏?” 子元把她放在侧榻上,自己大方地躺进重纱的雕花大床。微风吹动着重纱,他闭眼轻嗅,然后爽朗一笑道:“这熏香……若没猜错,是加了冰消和樟脑吧。香若幽兰,净若樟脑,一个喜好洁净至此的女子,怎么会让人躺在自己的床上,又怎么会脏?”说罢,饶有趣味地侧过头来,看着一旁因被道破而羞恼的脸。

娄夙轻哼一声,撇过头去,辩驳道:“可不是脏了么!明天这满床的伤药味儿,也不知洗不洗得掉!”

是夜,二人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幕,躺在灯火昏暗的寝宫里。岁月静好,仿佛所有的伤痛都停在了这一秒。

可殊不知,明日太阳升起之时,惊天的震动,将掀起深宫的另一轮巨浪。

第九章 傻子

纸终包不住火。次日午后,这件事便传入了皇帝的耳中。原是昨晚新纳入公主宫里的一名乐师,趁着众人给太子乔装之际,悄悄将那染血的蟒袍带了出去。

烈日当空,像是染了君王的怒气。重华宫的大门被粗暴地推开,二十四把玄铁的剑冷冷地架在了娄夙纤细的脖子上。当年娇奢一方的郡主,如今亡了国,被皇恩锁在金丝的笼中,可即便再屈辱再不甘,也不曾被这样剥去尊严。

娄夙跪在寒光凛凛的大殿中,一个老太监立在一旁,撑开了血迹斑斑的蟒袍。“公主,伤损皇储可是死罪,你有何辩解?”君王的神色莫辨,百官也在窃窃私语。

娄夙的双腿早已废了,跪得再久也不可能有知觉,可她连表情也是冷的,好像她的腿一样,早就死了,“无可辩解,就如太子所说吧。”

高高在上的君王眉头微蹙,“你认为太子说了什么?”

娄夙轻轻抬眼,其实禁军的剑架上她脖子的刹那,那一瞬间,她是感到解脱的。她不想猜测自己的命运在别人口中如何辗转,昨晚和子元的交集不过是落花和薄雾的相互怜悯,太阳升起,花便败了,雾便散了,他若不想惹到非议,借着身上的伤,把责任一并撇了过来也是人之常情,倘若他沉默不语,也足以划清界限。

然而冷情的帝王却挥挥手,让人撤下了那狰狞的血袍。

接下来的惩处颇具戏剧性,永安公主没被赐死,也没被剥去封号,君王只是命人抬走了她的坐辇,令她不得出自己的宫殿。反而是太子这边,突然被褫夺封号,降为普通的皇子。如此大的风向急转,却并未引起原太子一党的群情激奋,他们挣扎了几下,便也消停了。只因当日朝堂之上,君王对上娄夙的双眼,指着她的废腿,说了一句话。听到这话时,娄夙的眼中确有闪过一丝波澜。在那之后,她心里想了什么,没人知道。

日色消沉,重华宫的宫门被重重锁上,再无门庭若市。宫中乐师名伶被陆陆续续遣出,昔日的歌舞升平也戛然而止。许是在风头上不好再放肆,又或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太子被废已是不容置喙。树倒猢狲散,子元一党的羽翼渐渐微妙地脱落,而受益最深的莫过于大皇子,子息。

景贤宫中,子息安静地坐在一旁处理公务,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缓慢地点在紫檀的案几上,像他的呼吸一样平稳又沉重。

那日清晨探子来报,得知公主的乐师捧着太子染血的蟒袍,不久前踏进了皇帝的寝宫。当下,他心意复杂,一来事发突然,东宫那边却没动静,想必太子并无大碍,而是有意隐瞒伤情,且此事发生在重华宫,处理不当会害了娄夙。二来,如若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理,东宫易主也不是难事,还可保全娄夙一命。

正午时分,宫墙偏隅之地的悠然空间里,子元一身素白的深衣疏散地拢着,他无法躺下,只能半坐在一张安放妥当的藤塌里。这个秘密花园种满了奇花异草,就连从宫垣外爬进来的紫藤,到了这儿,也滋长出绿如深潭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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