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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6)

作者: 故郡遗骚 阅读记录

南音可以感到他的细腻与善意。气氛渐渐轻松了点。“若它太早发觉,我又役期未满,你锁着它,它可会怨恨你的。”

少年淡淡道。“随它吧。等它回到南国的山林,北宫的日子不过是它的短暂一梦……总会忘了的。相互陪伴的点点滴滴,也只有我会记得。”

南音有点好奇,“听公子的话,似乎也不喜欢这北宫。公子也是南国人?”

“那道不是。只是自小长在北宫,很多事情都厌烦了,看腻了。”

南音猜想这个少年应该是某一宫的皇子,只是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身份的意思,她也就不再追问。

天空渐渐明朗,少年看了眼天色,坐起身来。南音继续扮好宫女的样子,恭敬地退到一边,礼让少年走出花园。

擦肩而过时,少年停下脚步,“天亮了,我不便在这久留。”他把鹦鹉交给了南音,“既然你发现了这里,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来照料它吧。” 南音没想答应,似乎又无法拒绝。

“是。”

这场隐秘在花园里的邂逅,随着日出消散在甬道的两端。少年走向了宫中最显贵的东方,而南音继续缓步,向着西边的冷宫走去。

此时的南音还不知道,这次的交集,将是下一次纷乱的源头。

这个相背而驰的少年,就是东宫太子,子元。

“又不在么?”子息关上垂睐宫的大门,心中甚是烦躁,不禁握紧了拳头,“她竟如此不愿见我。”透过窗纸,他还能看见她昔日闲卧的锦榻,只是榻上再不见她慵懒的身姿。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无所停靠了,竟有一丝心慌。他默然转身,不再看那空荡荡的宫室,“是我逼得太紧了么?”

他使劲咬了咬牙,看向远方,像是对着太阳赌誓,“到死之前,我都不会放弃你。”

“南音?南音?”正午的阳光洒在静谧的小花园里,把空气暖得像梦境般迷离。南音从发呆中回过神来,才看清那逆着光的脸庞,是另一种温弱的俊美——比恍惚间想起的那张脸,更加年轻。

“又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碎玉都被你弄疼了。”子元走上前来,从南音怀中抱过鹦鹉,轻柔地抚顺它翠绿的羽毛。他说着责怪的话,言语却温和地好似光沙。

“对不起。”南音抱歉道。

子元坐在了紫藤萝下,微笑地看着她,“这一年里,你似乎一直有心事。”他继续着,“你从未问过我的身份,却一直帮我照料着碎玉,我很感激。若你不介意,可以将心事说给我听,也许我能帮到你。”

南音也笑了笑,“像这样偶尔抚着碎玉的羽毛,就像回到了故乡一样安心。是我要感谢你,让我有了一个可以寄托的地方。”

子元抬眸,“你在任职的宫室里过得很不开心么?”

南音回想道,“那座宫殿很美,周围也种满了南国的花,就像这儿一样。只是那里很孤单,这里,至少还有碎玉陪着我。”

子元低垂着眼眸,声音放得很轻,“若你孤单,我也能时常来陪你。”

“什么?”他继续抚着乖巧的鹦鹉,“想来宫中确实很少南国的婢女……那你没有其他可以亲近的人么?”

南音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忧伤,背向子元站在开满花卉的宫墙前,“与我亲近的人……么?有过,只是,已经不知如何面对他了。”

子元凝视着这样的背影,静静等待着她的故事。洁白的雪花如飘落的梨花般轻拭过女子淡粉的裙裾,只觉得岁月静好。

南音转过身来,神色认真地反问:“你说,到底何谓真实?是眼睛看见的,还是耳朵听到的?”

子元答道:“真实,是内心感觉出来的。”

“如何感觉?那如果一个人,我看见了他的算计,听到了他的野心,还不是真实么?”

子元若有所感,“在这宫廷里生存的人,谁又能说自己是纯良的?皇宫远比任何地方都要残酷黑暗,可守住的,也只有对在乎的人的一点相信罢了。只要相信,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又有何重要呢?”

南音似懂非懂,“听你这么说,真是让人羡慕。你一定有着让你坚信的东西吧?”

子元淡淡一笑,“我的母亲曾给我出过一道残酷的选择题,我做了一个选择,却导致另一方的毁灭。那次的经历冲击着我,从此碰倒任何无法抉择的事情,我都用这个方法问自己——它是你更想要的,还是不能失去的?”子元坦荡地对着南音,“我所坚信的,是绝不能失去的东西。”

南音突然觉得,眼前这张迎着微雪扬起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和子息重合了。

他们如此相似,却又微妙地不同。子息就像极夜,在人前一直维护着光明的一面,内心却是极冷的。而他更像是晨曦,虽也清冷,可相处得久了,总能在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间,找到丝丝暖意。

第五章 信仰

随着严冬的渐退,陈郡终于叛变了。

宫中盛传,陈郡的娄夙郡主有意于大皇子,回陈后向父亲苦苦哀求。陈郡王无子,老年得女,于是视若掌上明珠,虽存着与大殷分庭抗礼的狼子野心,所求却也不过有生之年称霸一方,给女儿一个更高的未来。不想娄夙却说:“女儿的未来就是大殿下。”陈郡王只好打消作乱的念头,转而向北国递了婚书。

本是一个很好的收场,然而,高傲的皇子竟然当庭拒绝了。群臣顿时惊异,皇帝只好免了陈郡三年的赋税,陈郡王惺惺而归。

时隔一年,边陲终起战火。那日子息长跪在盘龙殿外,白雪覆满全身,他遥遥对着殿中说:“儿臣犯下的错,就由儿臣去解决。”

三日后,子息与六万精兵列于城门外。夕阳下,他红披如火,眼神冷丽,垂手交给了棉鹿一封书信,便扬鞭领军而去。

这几日,南音一直待在自己的寝宫里,有点百无聊赖。子息突然不见音讯,她也就没了避开的理由。小花园那边,子元也多日没来。一时间,忧愁的根源和寄托的梦乡一同退出了她的世界,竟让她有一丝不安。

“娘娘……娘娘!”殿外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南音觉得有些熟悉,但又记不得在哪里听过。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又鼓起勇气轻喊道:“娘娘!我家大殿下有书信给您!”

南音终于想起,这人是子息身边的小太监棉鹿。“进来吧。”

棉鹿小心地推开殿门,缓缓走了进来,颤颤地递上信件,不敢抬头。看来十多年前的那夜仍使他心有余悸。

南音拆开信封,只看了几行便神情失色,“到底怎么回事?”

小太监面露哀色,“陈郡叛变了。先前派去镇压的军队已经损失过半,殿下认为是自己拒婚所致,心中有愧,于是请求带兵增援,如今已有半月,恐怕此时正在激战啊!”

棉鹿越说越动容,竟顾不上对狐神的敬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到现在还无消息,如何是好?殿下就不该去的,请婚被拒,对任何郡县来说都是奇耻大辱,这在战场上遇到,陈郡士兵必定人人诛之大快啊!”说着说着,低声啜泣起来。

棉鹿后来说了什么,南音已经听不进去了,只觉得敞开的殿门倾泻的天光冲淡了她的五感,整个世界,最后只剩下不能直视的刺白。

若不是今日的信件,她快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去想他的脸。他的轮廓在脑海中猛然清晰,但她不敢相信,白茫茫的画面中,会是他染血的尸身!

曾经无数个午后惊醒她的噩梦,此刻仿佛汇聚在一起,形成无比真实的恐惧。

她不觉长叹一声:“原来‘恨’,竟和‘爱’一样,如此脆弱。”

棉鹿抬起头来,想擦掉眼泪。泪眼朦胧间,只见流动着彩光的轻纱拂过头顶,回首时,南音已携风而去。

大殷北宫,内城外城,一共九道,每道五门,象征着无上权威的九五至尊。本是固若金汤的防守,此时却接连被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闯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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