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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7)

作者: 故郡遗骚 阅读记录

已顾不得什么骚动,她只一心想着出宫,每到一个宫门,二话不说便扫倒一片守卫,直到下一个宫门,守卫仍无法及时增援。千百年来,北宫的禁卫军第一次如此狼狈,完全是惊恐在云雾中。

南音长袖一挥,最外城又有三百守军瞬间如击开的水花般落倒在地。她头也不回地踏出皇宫,化成狐形,向着陈郡奔去。如此神行了一天一夜,等南音赶到城郊时,正是沙场残阳、万人酣杀之际。没有一丝犹豫,她化成人形,径直奔进了战场。

周围的厮杀仿佛与她无关,她走在残肢火石纷飞间,只静静地寻找着子息。她漠然地掠过无数瞬间狰狞、又瞬间呆滞的脸,一遍一遍擦去溅在脸上的鲜血。终于,她发现子息围困在一股逆军之中。

南音飞身而起,跃上了子息的战马,长袖一挥,围成的叛军刹那人仰马翻。子息惊讶地看向身后,神色复杂,却又像一个单纯的孩子失而复得了心爱的玩具,“真的是你!”

子息抓住机会,策马冲出重围,刚远离了战场,突然反身一转马脖,“南音,快去营地救太子,他不能死在这里!”

南音大惊不解,“不要回去!你会死在战场的!”

子息回头看向南音,夕阳之下,他的笑容有着惑人的认真。“我说过,我只会死在你的身边。”

南音心头一震,沉默片刻后,解下了衣裙,反手一旋,溢彩的重重白沙在空中化成了白玉编制的甲胄。她把它穿戴在子息身上,“这是我皮毛幻化的玉甲,有了它,你可刀枪不入。”说罢跳下了马,反身化成狐形,又向林子深处奔去。

凭着南音的护身玉甲,子息在马上越战越勇。没过多久,殷军便大破陈郡叛军,追击至城楼之下。此时的陈郡犹如困兽,仅剩的守城将士狂躁地怒吼着冲向殷军,舍命一搏。

很奇怪,喧嚣与杀虐在城下蔓延,城楼之上,烽烟之中,却安静地立着一个少女。

少女披散着长发,神情有些涣散,直到她的眼前掠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霎那间,万种情绪闪过她的眼眸,却终又黯淡下来。

她幽幽地对着城下,“我曾想过,你会像此刻这样领着千人的队伍,骑着高大马儿来接我做你的新娘。如今你真的来了,却是……来毁了我。”

子息听到女子的声音,抬头望向城楼,到看清城上之人是谁,不禁一愣。半晌,沉声对视道:“当日退婚之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原谅我。待平定叛乱之后,我定会向父皇求情,保你周全!”

娄夙惨然一笑,“平定叛乱?那便是要杀我父亲,灭我一族。就算你能保全我,也无法保全我的父亲,不是么?到最后,我不过沦为‘叛臣’之女,贬为人人唾弃的‘贼庶’,大殷天下又有谁能容我?难道你会娶我?又或是留我在你身边么?你不会的!你不容自己有一点污渍,不然你就不会亲自来讨伐我!”

子息无言以对,两人就这么四目相视,隔着不过十米高的城墙,却好像隔着无法飞跃的海洋。

她可以下一刻就坠落下来,掉进他的怀中,可她知道,她无法坠入他的心里。

娄夙淡淡地自嘲,“你到底还是沉默了……直到你沉默的前一刻,我还在期许你有那么一点儿爱我。”

城楼上的风吹起了她披散的长发,好似一缕缕断了的筝线。

娄夙低下头来,滴落的眼泪随风而逝,没人看见。“是我太天真了,就因为你说过的几句话……什么勇敢的姑娘,骗人,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狂徒!”

子息仰起头颅,穿城而过的风雪拂起了他玉甲外血红的披风,“你是!即便此刻,你也傲然地俯视着群雄。因为你,你的士兵们才有勇气战到最后!”

可这样的话在她听来更觉刺耳。她渐渐面露狠色,向着城下大喊到:“怕是要辜负殿下的好意了!我只有赴死的勇气,却无坐牢的耐性!”微微扬起下颌,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的美妙,嘴角缀着甜蜜的哀戚,“那一日,也是这样的风,这样的雪,你站在高高的盘龙殿上。”仿佛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睁开双眼的刹那有几分难隐的失落,她低下头,冷冷地俯视着他,“如今换我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你是否还会像那日一样迎接我……生命的结束呢?”

子息勒紧马脖,原地转了半圈,“你要做什么!冷静一点!”

娄夙向前迈出一步,整个身子都探出了城楼。旋起的楼风吹动她华丽的裙摆,好似一朵随时会折断的牡丹。

红唇微启,她迎风而笑,本就美貌的脸庞,此刻更加明丽动人——这份异样的美丽里,有种坦荡的悲伤。

“冲————啊————!!!”城防攻破,呼啸声瞬间灌进郡城,马蹄声铺天盖地。川流般的大军奔腾在娄夙的脚下,她在高高的城墙上轻喃细语:“爱你的信仰,坚守那么久,直至这一秒,城破伤重。”

子息被奔涌的大军限制在城门前,娄夙却在此时粲然一笑,只是她那睥睨的眼神里,分明有着高傲的拒绝。

纵身一跃,刹那花飞。

他眼睁睁看着娄夙坠了下来。“不——————!!!”

第六章 心遗

陈郡的受降与军权交接,很快就完成了。子息把善后托给了副将楚云,一个人策马赶回营地。

赶到时,营地内的陈郡残军已然全数歼灭。子息稍稍松了口气,快马奔向监军帐。下马撩开帐门,见帐中躺着几具叛军的尸体,太子正坐于虎皮塌上,看着似乎没受什么伤害。

子息终于安心,走近太子准备慰问几句,却在看清太子怀里抱着的人时,猛然一惊。 “你在做什么!”

一把推开太子,从他手里搂过南音。

子元的背脊撞击在身后的枪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仿佛才发现有人进来,抬眸竟是皇兄。子元先是一愣,然后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狂怒地站起身,一拳揍在子息胸口。白玉的铠甲硬生生发出欲碎的悲鸣。

“你在做什么!把她还给我!”

子息毫无防备地挨了一拳,捂着痛后退了几步。他完全没想到,平时病弱的太子竟有如此气力!等他从惊异中回过神,子元已抢过南音紧紧拥在怀中。好像怕失去什么,好像已经失去了什么,子元侧头贴上南音的发,瞬间戾气全消,只剩下木然的哀戚。

子息意识到什么,却又不敢相信,他走上前,颤颤地伸手靠近南音的鼻息。

她安静地闭着眼睛,气息全无。

他猛地一怔,扯下她身上的龙纹披风——雪白的亵衣上,竟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披风滑落,如摊了一地干涸的血迹。

“怎么可能!!!”他的南音,可是不死不灭的狐神啊!

当年他一箭射入她的心脏,她淡淡一笑,缓缓拔出,滴血未染。那夜艳异的场景他仍记忆犹新,如今怎会因这乱刀似的伤而失去性命?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子元只瞥了他一眼,又专注地看着怀中失血的脸庞,颤抖着低叙道。“她轻轻挥袖,就杀了所有闯进的叛军……她救了我……明明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还看着我笑……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她,我还有好多话要告诉她。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突然满身溢血?”

“突然溢血?”子息强迫自己冷静。他环视地上的尸体,尸体握着的刀并无血污。

不是他们砍的,那南音身上的刀伤又从何而来?

那致命的伤口横贯她整个后背,刀起利落,这几个蝼兵根本做不到。

子息突然一凛,感到自己后背一阵从上而下的震麻。

城郊一战,他曾隐约察觉到,叛军的一个副将从后给了他一刀。当时兵荒马乱,他反手一枪将那副将捅下了马,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情。后来攻下了郡城,再看后背连划痕也没有,于是只当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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