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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奈子的礼物(4)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不过话说回来啊,”奈奈子继续说,“虽然一副不太搭理我的样子,可是对于我的要求都有好好办到。我说想学中文的时候他一副没听见的样子,我就只好自己拜托阿筠姐姐帮我找合适的中文老师,阿筠姐姐也很忙啊,又要忙工作又要照顾小孩子,我左等右等没有等到,都快绝望的时候老师你出现了,在得知他有为我的事费心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我想起那一通联系我做中文老师的电话里的男声,这声音和后来领我进长汀的那位西装先生相符,我知道领路者一定是奈奈子话语之间的那个人的部下,那个人当然不会亲自出面处理这些琐事。想到外界关于长汀的种种恐怖传说,想到住在这其中的显赫人物,每一个都光辉灿烂得如同传奇,却又在街市闲谈中显出诸多微妙的不可说。

我托着下巴看快乐地吃着蛋糕的奈奈子,和往常一样她的嘴角又沾了一点雪白。

那到底是怎么的一个人呢?

【七月】

进入七月,月份是我偏爱的奇数,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出门的时候会轻哼着歌,丈夫偶尔白我两眼,大抵看不惯我作风不成熟,我也不和他计较。从上次不算和解的和解之后,我们勉强进入和平相处时期,虽然远远做不到相敬如宾,但好歹不那么针锋相对。

进入七月,长汀里开很多的花,低矮灌木中有,挺拔乔木上也有,我在花木上向来是外行,说不出名字,只觉得好看。

进入七月,奈奈子开始留我在家里吃晚饭。

大概是怕她一个人太寂寞了吧,看她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回也不见有人来陪,所以在那个雨天她像是胆怯似的小声提出要求,说老师留下来吃晚饭雨后再走吧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我看见她收拾好书本,快乐地在门口穿好鞋子,跑了一段路又折回来,撑着门问,“老师想吃什么?我什么都会做哦!”她的头发在空中笔直而下,墨色纯粹而幽深,好看得像一个蛊。

后来晚饭的时候我很喜欢看她进厨房,也不说帮什么忙,就只是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像一幅颜色鲜活的画。她一边把胡萝卜切成丝一边说老师你这样看着我会很奇怪啊,我会不好意思的,我淡淡地说着抱歉却不移开目光。

要是我以后的女儿,也能像奈奈子这样,那么成为母亲这件事,将是我的最期待。

她也会教给我金枪鱼的做法,我看她用刀如镂刻艺术品,情不自禁地走近,帮她把耳边的一丝细发拢到耳后。

“日本的女孩都像你这样么?在做饭这件事上很上手?”

“是因为小时候跟着爷爷,不想总是麻烦住在对面的花子婆婆,所以就学着自己做饭,一开始也弄得很难吃,渐渐的就美味了。所以爷爷就说了这样的话,”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着看着我,“只要坚持下去,我们想要的事物,总会到来的。”

我点点头,“这样啊。”

但是在奈奈子家晚饭次数一多,丈夫的不满就越来越明显,他会用一些明知不是事实的很难听的话来刺我,我知道他这个人,不过如此,既没存多大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不理他,他骂骂咧咧一阵后自己便偃旗息鼓。

待到我再成长十年,和他分开,才会明白,其实在我们的婚姻关系中,他一直是弱势方也往往是受害者,因为他心思浅,他的中伤要么是拳头要么是粗话,从没有在最深深处,最阴沉处,中伤我,背叛我。但我不一样,我藏得深,所以那样的事,我常做。

七月的中旬,天气闷得很,下午学得累了,奈奈子说想出去走走。

虽然每天到长汀报道是必修课,但我的行动并不自由,每次那位领路者在离我家最近的巷口接我上车,一路不离地直送我到奈奈子的楼下,说是保护还不如说是监视,好似他们这片地里藏着宝,容不得外人瞎溜达。

“奈奈子小姐。”那位一直守在楼下的领路者,只有关键时候才现身的西装先生,竟然说的是日文。

“周先生,我想带老师走走,不去多远,就在湖那里。”奈奈子回的却是中文,和大多数日本人一样,她不能把每个字的发音咬得很准,倒有一种另类风格的俏皮可爱。

周先生看我一眼,又看看奈奈子,眼神明显犹疑,再开口已经是中文,“但是,朝歌先生......”

“不会有事的。”奈奈子朝他笑笑,“他没有你们想得那么恐怖又无趣。”

她拉着我走远,领路者在我们身后欲言又不知何言。

湖边围栽了一拳柳树,柳枝正被夏风吹起,并不冷清,有母亲带着小孩子玩耍,小的还被抱在怀里,大的看上去三四岁,端端正正地坐在长椅上看着湖面。

奈奈子走过的时候,和其中的一位母亲打了招呼,“阿筠姐姐。”

那位母亲朝奈奈子露出温婉的笑,又拉过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小男孩,说,“要问好。”

小男孩规规矩矩地鞠躬问好,“こんにちは。”

我远远地看着,觉得真奇怪,这里的人像是为了适应奈奈子都在讲日文,她干什么还要学中文呢?

奈奈子从人群中回来,走到我身边,我们找了另一张空闲的长椅坐下。

“阿筠姐姐对我很好,”奈奈子说,“老师没出现之前,阿筠姐姐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我刚来中国时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都是她帮助的我。”

“大家都对你很好啊。在这里。”我带了点安慰意味说。

奈奈子开始笑着,后来想起什么又皱起眉头,小声地嘀咕,“也不都是......”

“咚”的一声,湖面忽然镜片似的破碎开来,溅起水花,有些落在奈奈子的裙子上,我也跟着遭殃。

我回头,那个扔石头故意戏弄我们的人正站在身后笑着看向我们,他闪闪发亮的眼神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奈奈子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坐姿,背对着他。

他很年轻,二十三四或者更小一点,一副坏学生的做派,虽然长得很好穿衣风格却很放荡,像是脑门上写着我不是正人君子几个字。

奈奈子仍旧没回头,低着头双手攥紧了裙子,脸却红了起来,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她没反应。

那位坏学生在奈奈子的背影里等待了一会儿,吹了声口哨说了句没劲就走掉了,连脚步声都那么轻浮,像是最流行又最没内涵的情歌。

“我就知道是他......”奈奈子又小声地嘀咕了起来。

八月的时候,我和奈奈子讲,决定月末就不做了,请她另寻良师。

“啊?”她拖长了声调,又是吃惊又是失望地看着我,好一会儿后她说,“是我做错什么惹得老师不开心了么?因为和老师越来越亲密所以态度就变得随意起来,如果不小心冒犯到老师,请原谅!”

“没有,没有,”我把想要鞠躬的她扶起来,摸摸她的头发说,“奈奈子一直很乖。”

“那为什么......”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着对她说,“我怀孕了,想要好好照顾自己和肚子里的宝宝,所以才决定不做了。”

她愣了几秒,而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跪坐在榻榻米上对我笑着,说,“恭喜呀,老师。”

我是七月的时候知道怀孕的消息的,这个孩子来得悄无声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生理期本来就不正常,因此两三个月没来也没往那方面想,其实最重要的是我第二次流产后主治医师说此后怀孕的可能微茫,因此那以后的岁月里我已是笃定了自己不能怀孕的事实。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怀孕已经十四周了。

“多久?”

“十四周。”医生用最职业的语气宣布,如同法官的一锤定音。

那一瞬我仿佛听到刑期的原告,滚烫的泪在眼眶上挂不住,直直地落下来,打在医生的办公桌上成为一枚铜钱大小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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