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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同人)抱月(6)

作者: barbare 阅读记录

王杰希讲完昨天剩下的话题就不再出声,手里翻着一本《自然科学会报》。喻文州也无话可说,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和王杰希聊些什么。只在王杰希睡前问了一句:“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关于如何理解自己。”

“等。”王杰希总是用同一个调子说话,仅仅可以凭响应的时间长短来判断一些东西,比如此刻的不假思索,就是某种坚定的体现。

他等得起,也不怕等。

第14章

下山后取回马车,喻文州没有在小镇停留,直接赶路回去,晚上就睡在马车里。环顾四周全是黑暗,让人对土地的广袤和天空的高远失去判断力,只留下不着边际的想象。

喻文州睁大眼睛想要辨清远处的黑是否有形状,是否是实物,直到眼睛发涩才闭上。在这无垠的天地间,他突然觉得寂寥。一种从未有过的悲悯因为见了王杰希而成为他感受的一部分:王杰希让他看见人的渺小与脆弱。

因为自然界的水火风雷、财狼虎豹皆可毁灭他,所以侍奉自然万物;因为一切疾病都可困扰生活作息甚至导致死亡,所以圣徒们的遗物总是不乏朝拜;因为千百种谋杀的方法只要其中之一奏效即可,所以漏洞百出的阴谋仅仅是背后的恶意就足以带来插翅难逃般的绝望。

正是如此脆弱,连一种苦难都抵御不了,才对全能的英雄抱有幻想,在他身上投射美满的愿景;正是如此脆弱,活过此刻便需用尽全力,才顾及不了过去与将来,没有从始至终的立场。

百般考虑,万般小心,将所有发生过的不幸都写进禁忌,自缚般地筑起高墙提防所有非我。

从前只凭着自己心中的热来行事。如今想来,在自己埋怨教条的死板无视了生命的澎湃之时,不是同样不假思索地选择了不原谅吗?以为个体的感受不该被冷硬的规则框定,可这些规则正是由许多个体制定出来的啊。

喻文州在孤独中反复责问自己,试图跳出自身的局限去想象他人的生活。他在对世界的想象中失去自己的面貌,变得谁也不是。

喻文州甚至无法和人交谈,以至于匆匆离开小镇,宿在这荒郊野外。他在一个人的归程中不断回忆王杰希说过的话,全然看不见道路两侧真实的风景,他的心留在了诺丁堡,他的意识游走于王杰希提过的时间与地点。

浑浑噩噩地回到了伦敦,黄少天跑过来抱住他:“文州!远看就觉得像你,果然是你回来了!”

黄少天在前面脚步轻快:“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大家又做了很多新东西。尤其是肖时钦,他又把房子改装了,你去他家的时候要小心一点,我只能提示那么多,再多就不好玩了。”

连喻文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委屈,在见到黄少天之后从眼眶冲了出来。黄少天得不到回应便回头,见到喻文州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落,伸手从他腰后将人揽过并肩走:“见到我一个人就掉眼泪,等会儿见到大家你岂不是要把房子淹掉?”

喻文州摸到脸上的泪水才知道原来自己哭了,随即一股更大的悲伤席卷而来。他蹲在地上捂住脸,嘲笑自己朝生暮死,一个黄少天,一个拥抱,就击溃一路走来的自制,填满此刻的他。

第15章

他窥见不死的生命是如何思想,彻悟人的卑微。路途中冷眼那些一面之缘的生命,以为自己在靠近王杰希。毫不知情落下的眼泪却将他打回原形:只不过是自己生命有限、眼界短浅造成的亲疏有别,面对真正的友人,他还是喻文州。理智上的彻悟并不能剥夺生命的体验。

“少天,我想一个人待着。”

黄少天没有问原因,轻声哄他:“想一个人待着就一个人待着,去乡下好不好?没人绑着你啊,好好的哭什么。”

住在乡间别墅,喻文州将自己关在画室里闭门不出。屏蔽外界的信息,忘却自我,一遍遍地画王杰希。王杰希伏在火炉旁、跨过横尸走向废墟、捧着内脏生吃、躺着被人解剖。为了重现王杰希话语中的平静,喻文州约束自己感官上、本能上的偏好,不愿意用太过纯粹的色彩,在几不可察的灰度与灰度之间徘徊,反复打稿上色,为之呕心沥血。

说是让喻文州一个人待着,友人们并没有没打算坐视他无节制地消瘦下去不闻不问。大家决定先放置一个消音看护周泽楷在他身边试探一下。

经过一个多月的独处,喻文州已经不像刚回来见到黄少天时那样敏感,对周泽楷的到来没有过激的反应。两人在一间屋里各画各的,偶尔喻文州会向周泽楷求助调色的问题。周泽楷纵然对色彩有天赋,这回也屡屡不能令喻文州满意。

又一幅画上色完成,喻文州放到一边重新打稿。周泽楷环视一圈屋里摆的画,反反复复都是那几个场景,主角总是那个有点大小眼的青年。

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看向喻文州:“文州,放过自己。”写实并不困难,灰度和灰度之间的细微差距不能成为成败的决定性因素,是喻文州不愿意有结果,他想把自己困死在这间画室。

他不愿意与外界交流,拒绝被短暂易逝的情绪占据,想要感受王杰希心中的宁静。然而他画的本就是心有触动的场景,本就是被想要呐喊的冲动驱使,又如何能宁静?哪怕是此刻想要克制笔下的热烈放肆,想要重现物质的本来面貌,也是出于对王杰希的追崇与热望。

对此,喻文州并非不明白。他知道克服天性中的热情洋溢去走一条清醒孤独的道路是无解题,知道执意去解这个无解题的自己仍被热情驱使。但这一次,不想让性情成为句号,哪怕不想也是性情之一。总之,不结束。“没有放下的理由呀。”

理由,周泽楷替他想了一个,点头认真道:“你不快乐。”

喻文州停下手中的笔,在嘴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薄得不像是笑容:“那就不快乐吧。”

周泽楷寄了一封信回伦敦:他不好,新杰来。

第16章

他们这群人追求个性的自由发展,长出不规则却仅仅是自己的样子,要对喻文州讲道理说他目前的状态不好需要修正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唯有张新杰不一样,他是天生的规则,他凭着天性行事仍然是方方正正。只有张新杰尚且能和决意自缚的喻文州争个对错。

来的是张新杰和黄少天两个人,想来是黄少天听说喻文州状况不好不放心。“周泽楷你说文州不好是什么意思?他去一趟苏格兰是撞鬼了还是怎样?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要拦着不让他去找什么王杰希。”

叫周泽楷讲怎么个不好,得到的回答也只会是就是不好呀。张新杰主动接过话:“先弄清他在苏格兰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和王杰希有关,如果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想当个死结。”周泽楷出声。

意外能得到周泽楷的回应,更意外回应的内容,黄少天咬牙切齿:“喻文州你疯了!”扔下箱子直接去画室找人。

在友人们的三堂会审之下,喻文州坦白了他在苏格兰的遭遇。张新杰首先质疑起了王杰希不会死的可能性。

“如果他真的一直在诺丁堡,那么为什么我们去的时候没有见到他?他说他不用吃东西,但是按你的描述其实他还是吃过东西的。文州,当局者迷,你重新想想,他真的不会死吗?你只和他相处了四天,怎么知道他就是不死的生命呢?”

喻文州没有回答,说什么呢?我看过他把手放在火里?这样的魔术不是俯拾皆是吗?王杰希的说服力来自于点点滴滴。喻文州就是知道他没有说谎,他不必说谎。况且重点根本就不是王杰希能否永恒,而是王杰希收束了他的激情和自信。从前只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实,自己的感受真切鲜活,可一叶便能障目,又如何得见山外之外,眼前的黑就当真是黑了吗。哪怕当真是黑,它在表征上作为光明的反面带给人们不同的感受,但黑暗和光明,又不是为了给人感受才存在的。他对擅自厌恶黑暗的自己,感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