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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152)

她将那一小段读了一遍。

真好,终于可以修成正果。

杂货亭提供长途电话拨打服务,她本想借电话机打给家里,又担心哥伦比亚大学事情没妥的前夜致电,他们会比她更要紧张。仔细想了想,决定无论结果好坏,一口气等明天事情结束再慢慢讲给家人听。于是拿了报纸离开报亭,回去旅店。

旅店楼下附带了一家旅社,小小的店面,上面打着广告:

“纽约往返波士顿两日游,低至三美金!

纽约巴士一日游,只要七十五分!

超低价代理纽约前往大西洋城灰狗巴士票!”

旅店醒目的广告旁边,躺着一家异域风情十足的Aore,正是美棠说的那家。

货柜是未经打磨的原木,所有货物颇为原始的堆积到天花板;店里灯光昏暗,头发蓬松的大胡子老板坐在柜台后头,见客人来,抖了抖胡子,算是友好的打过招呼了。

这使得淮真觉得莫名诡异又亲切,像新学生误闯入了对角巷。

美棠还没从旅店出来,她兀自在店里看了很长时间,很快挑好了带给家人的礼物:给阿福的大红酸枝镶银过滤烟嘴,带给罗文的橡木茶桶(据说可以长久保持干燥),又给云霞与另外两个女孩各自挑了一只小叶紫檀嵌象牙书签。

那个印第安老板花了一点时间才让她明白:这些东西都是他和唐人街的华人老板一起开办工厂的,整个美国只有这一家。

象牙小件不值钱,虽说对野生动物保护来说不太友好,但是短时间内她实在挑不出别的什么又精致又不那么贵重的礼物来。

除此之外,她在这里着实发现了很多好玩意。

因她稍稍懂得一点乐器,她在柜台角落看到一把小提琴,看了一下提琴上的字,是十九世纪末巴黎小提琴作坊仿帕格尼尼所钟爱的“大炮”。虽然是仿品,但制作精良,至今也算有足足一百个年头,流落到曼哈顿岛唐人街来,琴桥断了,马尾也断了两股。店老板说收她十五美金时她还吓了一大跳,假使她将琴买回去,回去三藩市花三十分钱找工匠师父修一修,送去Au拍卖行,或者托海运公司的人转卖回国给上海或者香港懂行的富人,最终售价可远远不止一百美金。

除此之外她还看到很多上世纪初欧洲小作坊出品的狮头钢琴,或者雕花大提琴,摆在这里不知多少年,积了灰,也黯淡了。这些大物件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好办法弄回家,只有那只小提琴可以肖想。

但最终她还是只买了那一些带回去给亲人朋友的手信,没有买小作坊提琴。一来现在她与西泽都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十五美金对他们来说不算得小数目;除此之外,她相信西泽对欧洲作坊乐器以及美国拍卖行情的了解比她更多,她想等他回来告诉他。

最终她对印第安人大叔致歉,说她要等男友回来和他一起商量一下。

大叔说没关系,他可以为她留一整个星期。

走到中古店门外,给凉风一吹,淮真突然醒过神来,脸红了一下。

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意之间,将西泽与自己的未来都给计算在了一起,她意识里完全没有去区分什么是他的,什么是自己的。

她从没有过恋爱经验,更没有过婚姻经验,所以也无从探究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仔细一想,她才发现自己无意之间真的有计划过跟他更长久的未来。

即便没有钱,贫贱一点也未尝不可。

这世上太多事情与感受,比物欲要珍贵得太多太多。

她可以努力赚更多钱,可以支持他做他想做的任何事,只要他愿意。

第126章 哥谭市6

惠春旅社似乎很早便起意要与美棠家快餐店做金融区的生意,正巧今天美棠带朋友上门投宿,立刻给了她们最好的房间与最优惠的折扣;又借着这契机,同美棠说起正事,一聊眨眼一小时过去。

从Aore回去旅店,美棠与惠春旅社老板娘仍旧没结束谈话。见她回来,美棠告诉她,刚才西泽有打电话来旅社,说他一小时内回来,她是要稍等她一起去楼下夜市,还是先回旅店休息等他回来?

美棠挂心她挨饿,一定没法放下心来好好同人讲生意。淮真立刻说她也有事要先回房里去,叫美棠不用挂心她。

美棠略有抱歉,听她讲完,冲她感激微笑。

旅店老板娘将房间两只铜钥匙从墙钉上摘下给她,她留了一只在服务台给西泽,转身回屋去。

旅店房间很大,白墙白被单,桃木的家具有点古色古香的氛围。

等待西泽的时间里,她坐在桌前翻阅了那本纽约时报。上头讲了洛克菲勒基金这个大粗腿一共投入多少资金支持这个项目,这会议对学生多么要紧,学术团体理事会对此有什么什么看法云云,并没有太多有用信息。又读了读别的板块,看到有评论者对《龙女》的评论:“剧情俗套无趣,光芒只在黄柳霜一人。”

读过报纸,她仍无事可做。那份手稿早已烂熟于心,此刻再读一次无非徒增紧张。想起那段评论,她取出那瓶印度墨汁,想在手臂上写几个字,又怕写坏。恰好见到桌上一只竹篓里倒置着几支狼毫,取出一支来;将几张空白稿纸在桌上摊开,用勾线狼毫蘸取墨汁。

写毛笔字还是她在协和学校的课上学的,跟十三四岁小孩儿一块上了半年课,每礼拜上三堂,学的囫囵吞枣。最后刚刚通过那门考试,到现在正楷写的中规中矩,勉强算可以看。奈何回腕无力,魂与魄字重复写许多次都写不好。待纸上那一个一个的鬼字变得她都不认得了,昏昏沉沉枕在胳膊上打起盹。

她并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到床上的,更不知西泽几时回到旅店。

听见响动,迷迷糊糊刚开睁眼,衬衫领口外光裸的后脖颈上落下凉凉一吻。

她轻轻嘀咕一声,“回来了?”

他说嗯,又问她,“饿不饿?老板说你没吃东西,叫服务台打了送餐电话,晚点会送晚餐外卖过来。”

她总觉得睡了快有一世纪,稍稍坐起身,半梦半醒间有点不高兴,“都不饿了。”

他靠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亲轻吻了一下,轻声说,“对不起。”又说,“我刚才去见了我爸爸。”

屋里只亮着一盏寿桃形的粉色壁灯,亮在床头。西泽凑近来亲了亲她,又后退一步,远远坐在桌前长椅上。屋里很暗,他坐在阴影里头,肢体与神态都浸润在黑暗中,莫名使人觉得他有些形销骨立。

淮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趋近前去,半跪坐在床位问他,“还顺利吗?”

“他给我讲了个故事。”

“关于什么的?”

他没有答话。微微偏头,去看那桌上的什么东西,突然笑了。

顺着他视线看去,桌上展开的纸上写满:龙魂,龙魂虎魄,魂,魂,魂,魄,魄,魄……

西泽突然说,“I know this one.”

淮真凑过去,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问他,“哪一个?”

她以为会是“龍”。

结果他将“魂”字指给她看。

淮真微微有些讶异,这字对白人来说几乎算是生僻字了。

他接着说,“读作‘wan’,是不是?”

“wan”是魂的发音。

淮真有点吃惊,没想到他真认得。

他又补充说,“还要再加一个rain,才是云。”

“wan”也是云的广东话发音。

淮真楞了一下,然后笑了:原来他只认识一半。

听他说完,淮真扶着他的肩膀,将整个身体靠在他背上,弯下腰去。

就着这姿势,起笔在最后一个魂字后面跟了一个“雲”,问他,“是这个字吗?”

他说是。

然后接过她手里的毛笔,握钢笔一样,在小小的“雲”后面写了叠在一起的巨大两个“山’,是她的小楷“雲”字的两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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