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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182)

淮真脑子已经给烧成一团浆糊,哈罗德这番话,连通温先生讲过的话,渐渐为她黑洞洞的内心打开出口。

哈罗德留时间给她慢慢思索了几分钟。

她脱口而出,“去香港?”

哈罗德点点头,“你令他感到愤怒,感到被捉弄,但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否则阿瑟绝对会想象得到,但凡怀尔德曼手下的军事助理国务卿,通常在上任半年内,都会被国务院委派到具有极特殊远东贸易、情报环境与英美关系的香港,或者新加坡做总领事,助理国务卿也有权利钦点随行助理官。”

淮真慢慢地说,“如果他愿意去,他就能了解到母亲真正的……”

哈罗德郑重地点头,“离开香港前,我手头所有产业都转到他母亲名下。因她识字很少,这些年一直委托沙逊洋行的挚友替为照管。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笔先施股份,几处尖沙咀房产。在她母亲去世一年后,挚友在广州找人购买一份纸儿子,将他在香港出生时的姓名登记在册,从西雅图入关,打通关系,让这个ID也得到美国认可。离开美国这些年,便经由这个香港、美国两地认可的中文名字,陆陆续续将一部分财产暗中转到远东,连带她母亲的遗产,二十年前起就已归在他中文名字户下。这些年我一直在烦恼,应该如何将这件事告诉他……纽约花旗银行和他谈过以后,直到第二天,我才终于想明白。”

淮真有点疑惑,“第二天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你成了哈佛大学恒慕义博士的学生。这位教授,一年之中,起码有七八个月,都携带妻子在中国传教,近十年以来,半数以上的时间都在岭南大学与香港大学。我本想着,离开穆伦伯格,你去哪里他便跟着你去也好,兴许会吃一点苦头而已。但是我险些忘记他那位祖父,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我知道在婚礼上有什么在等你们,但我没有告诉他。因为连我也才想明白,只有让他祖父放松警惕,我才能想出由头,暗中将他送往远东。‘天高皇帝远’(他又讲了一句中文),之后会发生的一切便都是阿瑟与我的父子恶战,而不会使他的恶意随时随地降临到你身上——这是我作为父亲能给予的、不伤及他的最大自由,对你却实在不够友好。我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即便西泽至今也被蒙在鼓里。

“他有告诉过你那个名字对吗?傅云出,在美国与香港都是认可的。在殖民地上他一定会用到那个ID,而倘使他从华盛顿出关前往远东,那么,即便在香港,你们的婚姻也是有效的。往后再同他回国,经由美国海关,这个只在特区有效的婚姻,会被整个美国大陆所承认……”

淮真呆呆盯着哈罗德,喜悦来的太突然,整个有些懵了。

哈罗德微笑道,“别开心太早,在他去香港之前,我与你都没法将这一切告诉他。至今他仍旧不大愿意理我,可想而知他对这件事有多愤怒,尤其是对你……即便副助理国务卿先生点名要他去,他仍旧有拒绝的权利,所以……”

淮真说,“我就是单纯为他高兴,不为别的。”

哈罗德哈哈大笑起来,“恒慕义博士已经与我通过电话,他说仍得先征求你的一间。所以女士,你愿意申请同恒慕义博士前往岭南或者香港吗?”

她仰头盯着天花板,不知该怎么才能使自己不至于开心到掉泪。只好挡住眼睛狠狠点点头。

哈罗德微微躬身,语气轻柔,像哄小孩似的那样说,“那我们等等看,看他气消以后,愿不愿意跟随Er先生去英国殖民地。”

作为西泽的父亲,哈罗德有权为他做任何事。

可是淮真却仍旧忍不住,用她因感冒与喜悦、鼻音浓重的嗓音说,“谢谢你为他做的这一切。”

“我也很开心他能遇见你,可爱的女士。他两岁以后,便再没接受过来自父亲的教育。但是作为父亲,我希望他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爱任何想爱的人,做任何想做的事,这兴许就是我唯一能给他的东西。”

她吸了吸鼻子,接着问,“那么你呢?”

哈罗德摸摸腹部,“说实在的,他那一拳可真够狠的,害我一个月才好……始终上了年纪。”

淮真被他这冷不丁的笑话搞得笑出声来,又颇抱歉的说,“我是说,倘若他去了香港,让阿瑟先生知道,你怎么办呢?”

哈罗德微微眯眼,像是有些感慨,却也像是早已做好准备:“我也有我的妻子与家庭,还有我的父亲,不知与他和解需要用上多少年。”

浸信会的礼拜六福音尚未结束哈罗德便匆匆离去,淮真用后院铜水盆洗了个脸,竟然还赶上了十点钟来的唐人街青年球队。

烧仍然是烧着,但那番谈话后,她心都飞了起来,钢琴越弹越快。两小时福音结束,球队青年目瞪口呆的盯着她,一个赛一个的满头大汗。

连布力梨神父都忍不住打趣她说:“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吗?你几乎将四分音符都弹成了八分音符。”

她仍旧不自知,茫茫然的笑问道,“有吗?”

一旁的加西亚冷着脸,阴阳怪气的说,“得了报纸Dragon Daughter的赞美,真是追求者无数,比华埠小姐还风光。”

淮真不解,“谁追求我?”

除了一个拉夫·加西亚,实在再没别人了。

加西亚说,“我都看到了,一个金头发的——中年男人!跟你在福音堂窃窃耳语!”

淮真仍旧带着鼻音,听他这么说,陡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加西亚说,“你笑什么?”

她实在懒得同他解释。合上琴键盖,夹着福音乐谱,一溜跑出浸信会,在斯托克顿街礼拜六阳光下的市集里飞跑起来。

第148章 湾仔1

罗文不太愿意她去远东,似乎总觉得国家遭逢乱世,兵祸党狱,没几处地方有好日子过。更何况香港是殖民地,一切以白人利益至上,要是出了点事情,总也讨不了公道。

淮真说,“我是大学生,还是跟着教授去的。”

阿福道,“就是,咱自己的国家,什么公道不能讨?”

罗文笑,“你没听说过?租界和殖民地上人分九等,一等的英、法、德、美国人,二等的日本人,三等的白俄人,四等的中国官僚,上海的五等上海人六等广东人,广东的五等的广东人六等上海人,七等的殖民地华人,八等的江浙安徽佬,九等的外地佬。”

阿福道,“妹妹是美国人。”

罗文嗤笑,“美国可更厉害,路上逮着人都能分三六九等。”

淮真接话道,“季姨尽管放心……不然,外地佬在中国可不要活了,要是出了事情,还能仗着美国法律给点庇护。”

即便她这么宽慰罗文,听完这席话仍觉得有点心酸。

洛杉矶龙岩的朋友家中有个在波士顿塔夫茨大学念书的女孩,因她念的是佛莱彻法律外交专业,是塔夫茨和哈佛合办的学校,所以阿福夫妇绕着弯子将那女孩邀请过来家中作了一天客。

本意是想让淮真打消申请去香港的念头,哪知那女孩却直道,“去得好!”

这回连淮真也纳闷,问她为什么这么讲。

女孩说,“哈佛还没招女学生呢,上次记者招待会上,hul教授众目睽睽下领回去个女学生,教务委员会、兄弟会、男学生和跟radcilffe学院的女孩们儿也已经闹得不可开交。等你去了,还不知怎么欺负议论你呢。你申请开学两个季度跟教授去远东,不仅可以省去两个季度学费,也多留两个季度时间让他们商量出来怎么接纳一个女学生。不止他们,hul教授与你都省去许多麻烦,大家都方便。”

一席话,反倒安了季家两口的心。

不过既然两个姑娘都念了大学,决定也由她们自己做,家长顶多提提醒。再者,唐人街洗衣连锁生意决议做了起来,做大股东的阿福洗番衣两口子也要时常活动起来,更没工夫搭理这两个小孩儿,连云霞牙疼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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