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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70)

范垣往后院而走,才过月门,就见小章抱着一个石鼓,半跪半坐在地上,不知如何。

范垣上前,想要将他扶起来。小章迷迷糊糊中抬头,见是他,便举手拂开:“你走开!”

范垣见他并不领情,想了想,果然迈步走开,小章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叫道:“都怪你,都怪你!亏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不会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的,原来也不过如此……呕……”

范垣听得没头没脑,又知道他醉了,便不跟他一般见识。

只听身后小章呕了一阵,又断断续续道:“范垣,你真铁石心肠,你不要……可以给我啊。”

范垣猛然回头,小章却又紧抱住石鼓,哭道:“师妹!”

那时候范垣虽然觉着小章的话中有因,但又怎会想到其中竟有那样的隐情?

只不过他看着小章抱着石鼓痛哭流涕的样子,隐隐地竟觉着有些眼熟。

范垣知道小章对琉璃有意,也只有那个丫头才会整天毫无形象地跟小章争吵大闹,每每以为是她自己占了上风,混不知道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他每次在旁都看的暗生闷气。

然而此刻望着小章失意的样子,范垣似乎觉着,在他心里也有这样的一个涕泪交加的小人,但是面上,他仍是“铁石心肠”,毫无波澜。

毕竟,有什么办法。

琉璃终究要成为王府侧妃,虽是侧妃,也算是高嫁……何况,琉璃是喜欢端王殿下的。

他又能怎么样。本以为有了老师的恩许,得中状元就可以配得上她,可谁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见他到底是没有那个福分,老天也仍是那个冷冷的不待见他的老天。

屋内,两个人各怀心事,一时谁也没有出声。

直到琉璃说道:“那后来你已经考中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范垣徐徐吐了口气:“我告诉你又怎么样?你喜欢的人是端王殿下,不是么?”口吻淡淡的,底下却有些酸涩蔓延。

琉璃呆呆地看着他,突然举起手来,用力捶向范垣身上。

范垣一愣,那小拳头噼里啪啦打在他的胸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力道,但偏偏像是每一下都打在他的心头上,隐隐作痛。

“你打我干什么?”他终于忍无可忍,捉住琉璃的手。

琉璃挣扎着叫道:“都怪你,都怪你!”

范垣怔了怔,一时也想到小章那日醉后的话:“什么都怪我,为什么都怪我?你喜欢上端王殿下想要嫁给他难道也怪我?”

“就是怪你!”琉璃泪汪汪地,不再乱挣,只是仰着头哭了起来。

范垣其实不知道……琉璃怎么会跟端王殿下“搅到一起”去的。

在跟陈翰林那次书房畅谈后,他就一心一意地开始备考。

那一段时间,他很少见到琉璃,起初还以为是自己不曾外出的缘故,后来想想……她的确不大过来找他了。

在以前的时候,琉璃一天总要来找他三五次甚至更多,其实也没什么事,多半都是来捣乱搅扰的。

因为范垣要备考,所以也不觉着琉璃少来了有什么要紧的,毕竟,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春闱,只要考中了,得偿所愿,那么……以后要见多少见不着?兴许还能朝朝暮暮……

他几乎不敢想,一想,就有点忍不住。

故而竟觉着琉璃这会儿不来倒是好的。

又或许琉璃是因为知道了他要专心科考,所以特意不来搅扰……范垣如此这般的想。

谁知竟是一相情愿了。

虽然不知琉璃为什么这样说,范垣望着她带泪的模样,仍是心软。

“好,都怪我。”他叹息地承认,“别哭了,都怪我好么。”

***

那天琉璃去逛南门的庙会。

因看着那泥人的肃然神情,想起了范垣,心中的委屈翻江倒海地涌上来,都化成了泪珠。

原本琉璃并没有想过要跟范垣有什么,只是当听陈翰林提起,才陡然惊心起来。

她跟范垣虽然亲密,却从不曾想过那种终身有归的念头,可……如果父亲真的要把自己许配给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琉璃没想到的是,范垣居然会一口拒绝。

她心里那一点情苗才稚嫩地冒出头,就给他劈头盖脸地打的粉碎。

琉璃跟小章打打闹闹惯了,又习惯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大师姐的样子,遇到这种事虽然尴尬窘迫无地自容,面上却也只能装的若无其事。

但望着这似曾相识的泥人,却实在是忍不住。

也不知道是因范垣的决绝而失落,还是因为觉着自己在他眼里原来那么不讨喜而伤心。

正在抽噎之时,耳畔有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姑娘,你为什么哭?”

琉璃泪痕满脸地转头,模模糊糊看见一张明朗的脸在眼前晃动,只是一时看不清眉眼:“关你什么事。”

那人微笑说:“想必是这个泥人捏的太丑了,把你吓哭了?”

琉璃听了这句,虽仍是流着泪,却不由露出笑容,那人笑道:“果然给我说中了,你若不喜欢,不如把他买下,然后摔碎了,叫他再不在你眼前出现了可好?”

“不要!”琉璃忙叫,把泥人藏到胸口去。又忙擦擦眼睛中的泪。

泪擦干了,眼前清晰了许多,琉璃终于看清楚面前男子的样貌……第一印象是:真是好贵气的一张脸。

身着淡烟紫的圆领袍子,肩头跟胸前是用银白线刺绣的团纹,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眼尾微微挑起,似曾相识的弧度,眼神明锐……又带有一点奇异的温和。

手中还握着一把泥金折扇。

琉璃看看他,忍不住又看看手中的泥人。

这贵公子笑道:“放心,我不跟你抢。”

琉璃有点担心,忙要掏钱把这泥人先买下来,摸摸袖子,空空如也,想到方才乱买了一阵东西,许是把零用钱都花光了。

忙回头叫小丫头,也没有,又叫小厮,只有两文钱。

琉璃紧紧握着那泥人,有点紧张。

仿佛这泥人就是范垣的化身,如果落在这贵公子的手中或者其他任何人手中,就会因为太丑而被摔碎。

那贵公子笑眯眯看着,突然向着旁边一点头,他身边就有个随从打扮的人上来,递了一块碎银子给那摊主。

琉璃忍不住叫道:“这是我的!我回家拿钱!”

贵公子笑道:“说了不跟你抢,我付钱,买给你,可好?”

琉璃的心慢慢安定下来:“真的?”

贵公子点头。

琉璃犹豫了一会儿,她当然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道理,眨了眨眼:“我不白要你的东西,我……枣花,那包糖栗子拿来。”

身后小丫头枣花捧着个空空如也的纸包,满面为难:“小姐,你刚才赏了我,我、我都吃上了。”说着还打了个饱嗝。

琉璃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你吃的这么快。”

那贵公子越发的乐不可支。

琉璃无可奈何,示意小厮把花灯拿来:“这个灯笼十文钱,比泥人贵一倍,换了你的,你不吃亏。”

贵公子笑道:“好呀,这笔买卖真划算,只是姑娘你吃了亏了。”

琉璃道:“我自愿的,愿打愿挨,也不算吃亏。”

“好极,我就喜欢这样的妙人快语。”贵公子凝视着她泪渍未干的明眸,扇子轻敲掌心,仿佛一锤定音。

后来,琉璃才知道,这位萍水相逢的青年贵公子,正是端王殿下朱睿琮。

第55章 值得

范垣本是要带琉璃在别院稍事休息,把妆容略微整理的,却不料竟又引出了这些难以言说的隐秘往事。

如果不是因为那日偷听书房对话,她就不会赌气跑出去逛庙会,如果不是逛庙会看见那泥人像是范垣,就不会突然落泪……如果不是这样,只怕就不会跟端王相遇。

自然就也没有以后那些种种了。

再出门上车的时候,日色已经正午。

范垣本想索性吃了午饭再送琉璃回府,然而琉璃回过神来,想到温姨妈一天一夜不见她,定是忧心坏了,何况养谦必知道她已经随着范垣出了宫,倘若回府后不见人,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

这一次范垣并未上车,只是乘轿随行。

不多久回了范府,范垣陪着琉璃进了二门,想了想,先去见冯夫人。

早在范垣大门口下轿的时候,已经有小厮往内通报了,范垣到了冯夫人上房,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生母许姨娘也陪侍在旁边。

范垣上前行了礼,冯夫人停了手中的佛珠串,扫了他一眼:“你回来了,纯儿呢?”

范垣道:“表妹已先回去,想必稍事整理就会来见夫人。”

冯夫人“哦”了声,打量着范垣,突然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对纯儿起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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