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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5)(11)

瑾烟的心凉了半截,她转身的时候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走一步掉一颗泪,到最后耗尽了力气只得蹲在地上用丝绢不停地遮掩。杨梓辛过来扶她,她觉得那双手沾满她渴望已久的温度,她回过身便扑倒在杨梓辛的肩头。她说梓辛梓辛,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杨梓辛的怅然大过惊愕,他早知瑾烟的这份心,却一直回避。看着面前女子梨花带雨的伤,他心头的难过一阵盖过一阵。于是他猛然将瑾烟推开,逃离似的进了屋,将门窗关得严实。

瑾烟怔怔地站着,先是哭,后又笑,直到天落下蒙蒙的细雨,她才拖着摇晃的身躯蹒跚着回了程家。

这一病,便是整整半月。躺在床上咳嗽得连呼吸都困难。

程天放偶尔来看瑾烟,神色间已没有了从前的忧心眷恋,亦不舍得亲手喂汤药。瑾烟却除了杨梓辛,照旧什么都不挂心上。她只是想,杨梓辛,杨梓辛他是否知道自己为他惹的这场相思之灾。

八月初七,程天放娶阮沁衣进门,喜宴的排场虽小,但气氛尚好。杨梓辛亦在受邀之列。觥筹交错间,瑾烟看见他颓然的神态,数日不见,似是消瘦许多。她故意到他面前敬酒,杨梓辛干干脆脆一引而尽,装有瑾烟的瞳孔,深不见底。

随后杨梓辛看见新嫁娘,一身红衣琳琅环帔,他的杯子像化成风烟一般,轻飘飘从掌间坠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四座喧哗,惟有瑾烟目睹了他彼时的失态。

[四]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沁衣进门,分了程天放所有的心。卧房回廊,白昼黑夜,瑾烟都是孑然一人。她觉得骨头几乎被寂寞腐蚀,她怨程天放,更恨杨梓辛。她几次生出逃亡的念头。只是她不知道,要逃去哪里,和谁一起。

梓辛,梓辛,你带我走吧,我再不要在那个家里多呆一日!

三日后,瑾烟在杨梓辛的屋子里,说出这个蓄谋已久的央求,说得自己心惊肉跳。杨梓辛颤抖着,后退几步,他说不,我不能。瑾烟的心,顿时凉到结冰。

随后瑾烟看到墙上挂了一副修饰完好的图,粉色衣裙的少女,于朦胧烟雨间幽幽地立着,唇色黯淡,眉目含愁。她开始凄狂地笑,笑得眼泪都凝成霜花。

画中女子,姓阮名沁衣,眉目神情与初遇杨梓辛时候的瑾烟,确实有八分相近。瑾烟终于看清。她为自己一厢情愿的痴迷将心焚烧。杨梓辛望着她,眼里是愧疚和怜惜。他抱了瑾烟的肩膀,说你别这样别这样,他的心疼得他自己都不敢正视。

如有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环绕在两人的四周,有人想靠近,有人想逃离,却谁也没找到出口。

回程家,已是日落时分。瑾烟见沁衣在临水的池边站着,轻摇团扇,看水里鱼儿嬉戏极是惬意。她过去,拿出杨梓辛托她带回来的画,连同她的痛恨与嫉妒一并交付。瑾烟说他如此爱你,但你竟然辜负他。

沁衣低头看画,她说为了我爱的人,其他任何,我都舍得辜负。瑾烟气上眉头,痛却直达心头。有些人,唾手可得却不稀罕,有些人,肝肠寸断也得不到。她想起一个时辰之前杨梓辛对她说,他爱的一直都是这个叫阮沁衣的女子,而瑾烟不过是眉目神态与之相似。

世间爱情,总是这样交错不堪,有一个他爱她她爱他他又爱另一个她的诅咒轮回。

是夜,瑾烟草草收拾了行装,探黑离开了程府。她在月亮清冷的白光下踽踽独行,她想用一场叛逃来摆脱自己隐忍的生活。至于杨梓辛,她深深深爱的杨梓辛,终究只能成为这段宿命的牺牲,她想她的真爱就此无迹可寻。

只是瑾烟不知道,杨梓辛一直都在自欺。他对沁衣的情,实则早已停在了三年以前沁衣对他的那场难堪的拒绝。他不过是不甘,于是念念不忘。直到瑾烟与他说明心意,他才逐渐发觉眼前女子在自己心上重量的加剧。碍于礼数,他强迫自己悉数隐藏。可心里藏下的疼痛与委屈,已然如深邃的洞,巨大而不见天日。

如今瑾烟离开,他方后悔。海棠枯谢,春意阑珊,杨梓辛失去瑾烟,心有如进入迟暮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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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月飞花

[何处不江湖]

胡地的冬天,终日白雪纷扬,茫茫皑皑。一个步子烙进去,深深的脚印,寒气从靴筒浸入小腿的皮肤,很快漫至全身。

我拉紧了爷爷的手,牙齿咯噔咯噔打着架,他取下狐裘,将我裹得像襁褓里的婴孩。

我说了很多次,回家,回苏州。可爷爷总是叹气,他说名剑门已经在江湖上消失,我爹娘也死了,他说,我们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不肯相信爷爷的话。虽然我亲眼看见数十把明晃晃的刀剑刺进爹娘的胸口,他们也确实血淋淋地睡过去,就再没有醒来,但名剑山庄还在,那块巍峨的牌匾,还挂在朱漆的大门上啊。

我摇着爷爷的手臂,我说爷爷不该撒谎骗晓月,爹娘说过,晓月是山庄的继承人。晓月还没死!

那个时候我只有九岁,小小的,颤巍巍的,爷爷的巴掌打得我嘴角都流血了。我噤若寒蝉,听爷爷说,你要记住,此生再不要涉足江湖。

我不懂,问他什么叫江湖。

爷爷叹气,俯身下来给我擦去那道血痕,他说江湖是一座大坟场,埋葬着很多像你爹娘那样的人。晓月,我们要远离它,也要忘记名剑山庄。

可是爷爷,这里好荒凉,没有江湖的地方,就是这样惨白惨白的吗?爷爷点头了,他说也许是吧。

随后,雪地里出现一群移动的黑点,远了,又近了,还带着追逐的声音。爷爷抱着我,躲在路边的沟渠里,一直到那几个披着斗篷的人骑马离开了,我们才跑到那片空地上。

就在爷爷说没有江湖的地方,我看见很多尸体,和大朵大朵绽开的血红色的花。所以,七年之后燕云对我说,青山蓝天外,何处不江湖,我其实是相信他的。

我知道,就算爷爷将我带去天涯海角,我仍然挂念我的江南,天堂似的地方,栀子丰盈,杨柳清秀,一汪鲜嫩的湖水,仿佛手指轻轻一碰,都会被戳出洞来。我也忘不掉爹娘惨死的那晚,鲜血如同火把一样明亮。

燕云是我和爷爷在那场屠杀中救起的男孩,躲在一个妇人的尸体背后,剧烈地颤抖着,很多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冷冷地笑他,笑他不如我这样一个女孩勇敢,我说我家门前的血都足以染红整个太湖的水,我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也许是这样,他被我激怒,不但突然开口说话了,还从怀里抽出匕首,狠狠地在我手背上划了一刀。

伤口愈合之后,留下难看的疤,去不掉,就像这个燕云,他对辛晓月而言,是苦难,是劫数,她竟然一生都摆脱不了。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

[通灵剑剑飞花]

我们最后安定下来,在一座名为哀牢的山。旖旎俊秀,颇有些塞上江南的味道。

爷爷说要好好对待燕云,他说燕云的眼神太利,隐藏着杀机,如果不化解,他也许会因为仇恨而疯狂,堕入魔道。

我看见燕云在对面山头的石壁上打坐,很小的一点青灰色影子,似乎很专注。有时我会同情他,因为爷爷总骗他说,会教他绝顶的武功,十年之后他就能为家人报仇。

事实上,爷爷只是拿一些经书给他看,或者偶尔传授他一些花拳绣腿的招式。燕云却学得异常认真,他甚至将那些导人清心寡欲平息戾气的经文,当作是上乘的武功心法。他说,总有一天,他能参透其中的玄机。

爷爷是个善良的老者,他厌恶江湖纷争与杀戮。爹娘在世的时候,他甚至因此坚决不踏入名剑山庄,而住在太湖边简陋的茅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