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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5)(23)

杏子半睁了眼,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相好的相好的,弄得人家跟偷情似的。你要是再不走,你那相好的才要等急了。

暖苏拿被子蒙她,两个人嘻嘻哈哈闹一阵,暖苏才提了包匆匆离开。

杜茗桀见了暖苏,便问她去市区做什么。暖苏说假期回去刚好碰上堂妹的生日,要给她挑个礼物。

他们在商场连绵起伏的女士用品专柜逐一逗留。暖苏拖着她新买的细跟凉鞋,脚趾头都要磨肿,亦不肯罢休。

她去试兰蔻新款的彩妆,面色比她未上腮红之前还要红润。杜茗桀微微地笑,他总是这样一副心甘情愿的姿态,由着暖苏将他圈套。暖苏觉得那神色叫纵容,只存在于爱的名义下。她五内俱喜。

最后挑的还是露华浓。源于李白的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也源于杜茗桀,在暖苏左右,陪着她的衣裳她的容,在云端漫舞。

暖苏觉得自己长期歉收的爱情麦田总算得来生命里第一场喜雨,她也许即将摆脱雇农的身份,成为骄傲的自由商人。

暖苏轻声嘀咕,如果是梦,就请周公一辈子不要放过我。

转念又想,一辈子也不过就是从生到死的寂寞流年。爱过多少人,伤了多少心,接过几次吻,做过几回爱,谁又能数得出来。

就好象有女子唱永远到底有多远,我们会不会变成神仙。千古千古的寂寞时光,无人可应对。

四手指飞舞,最叫人想原谅的自欺欺人

从暖苏遭遇杜茗桀,这颗言爱的流星,已然划过近一年的时光轨道,就像划过了一段未知的轮回。

纵使杜茗桀仍迟迟不与暖苏表明心意,但两人关系里暗涌的暧昧如河,无尽奔流,叫人难怀疑更难插手。暖苏觉得她的爱情就像已经燃起来的导火线,很快便要成为破空的烟花,成为歌舞升平的乱世里最耀眼的一朵。纵别人羡慕嫉妒,也求之不得。

再遇见青梨,是一个雨后初晴的傍晚。暖苏从市区回来,拎着一大摞的购物袋。青梨的保时捷就停在校门口,他自车窗里伸出头喊她,喂,那个穿紫色风衣的。

暖苏隐约觉得是冲自己而来,回转身,就看见近乎陌生的脸,朝自己露着晚霞一般的笑。带些许苍白面色。

她抓尽记忆,才想起曾有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载过她一程。车主,是一个不透露真实姓名的中年男子,只说你可以喊我青梨。

青梨。

暖苏想起那以后自己对青梨的无礼拒绝,好比躲着洪水猛兽,不觉面红耳赤。她走过去,挥挥手说你好你好。

青梨还是那么干干净净地笑,说,我实在想见你一面,只好来你学校门口守株待兔。暖苏给自己圆场,说我后来换了手机号码,把你的号码给弄丢了,抱歉。也不知道青梨信是不信,他只是打开车门,说,上来吧,我带你去南山。

刚下过雨,山路蜿蜒而湿滑。青梨摇下窗玻璃,原始的木头气息,浸着水,一丝一丝裸露,飘进暖苏略为紧张的心。她觉得稍舒缓。她问青梨上南山作甚,青梨说看夜景啊,机会不多了。

这语气,这神态,暖苏在一年以前的那个下午,悉数目睹。只因后来她躲避,便渐渐将事情隔离。她觉得青梨不过是她的路人,再煽情的剧集,也只存在于彼此相谈甚欢的那半个小时。但她如今想起,想起青梨曾说他脑部起了一颗瘤,缓缓地,危及他刚好茂盛的年华。暖苏便问,你去医院检查了?

青梨一边开车,一边点燃了右手的烟头。他说是的,如果再不做手术,便回天乏术。但手术的成功率仅有百分之三十。

你太太?话到嘴边,暖苏又僵住。她记得青梨的初衷,便是要说尽心底的委屈。说他爱的女人,如何将他的真心误会,他闷在心里,久久不得饶恕,亦久久无人倾吐。

青梨仿佛已修炼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境界,他将车停在路边,闲闲地抽烟。那烟雾散发着让暖苏难过的味道。她听青梨说,仍然和当初一样,我不说原因,她便认定我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拼死不肯跟我离婚。

青梨。暖苏喊他,她第一次喊这个并不陌生的代号,觉得拗口。她说,何必呢,你们彼此深爱又要相互折磨,你对她道出实情,去留都由着她选,岂不是更显得仁至义尽。

青梨摇头,他说你不明白,我是个超现实的完美主义者。我知道她爱我,所以就怕她留下。想着自己将在她面前枯成一具干尸,我就觉得有人在对我剥皮拆骨。我宁可她只看见我的一滩白灰,那样她便只记得我离开的时候的极至繁华。我的生命,在她那里,仍然像一尊完美的雕塑那样,没有瑕疵,没有扭曲,供她景仰,供她怀想。

暖苏听青梨说这话,像是一个自我沉迷的癫狂者。他的手在空中飞舞比划,伸缩的十指似是要握住什么。但,眼前透亮。

爱情,与生死,是他们穷极一生也不可主宰的神。

让她对你心生误会,还能像雕塑一般完美?暖苏不解。她已不是第一次对所谓研习艺术的人产生疏离感,觉得他们不修边幅行为乖张,思维亦与众人有别。就比如青梨,他宁可自己的生活布满荆棘像长篇历史那样坎坷,也不去沾染所谓的人间烟火。便这样高于生活而活,自觉没有半点不妥。暖苏想她这观点或许叫做一种小民意识,老土了点,但她还真是把对方当成了魔术师的黑匣子,难预计其间会有怎样层出不穷的状况。所以,从开始就对青梨敬而远之。

青梨已经抽完手指缝里的第一根烟,他问,无凭无据,你会否希望自己爱的人另结新欢。暖苏无言。她想这会不会是世间最凄美最叫人想原谅的自欺欺人。青梨拍她的肩膀,说我如今已同她分居,她再没有我家的钥匙。暖苏只得皱着眉,替这对失散的情侣。

五一生一欢颜,一切都来不及发芽

暖苏再接近杜茗桀,便觉得他由身体发肤及至五脏六腑都焕然一新。他不再给她温暖,给她依靠。他拿出的,不过是躲闪敷衍的冷色调,他对她,又回复初始的疏远。

比疏远还漠然。

那是在冬天彻底降临的时候,暖苏的世界出现盛大的黑洞。她不明白,何以杜茗桀可以突然邀她吃饭陪她逛街,又何以在一个周末过后就对她寡淡。

毫无预兆。暖苏就觉得自己成了杜茗桀的杀父仇人。

为什么,杜茗桀,为什么。暖苏等在杜茗桀的教室门口,人烟散尽。她眼泪哗哗地抓着杜茗桀的手。杜茗桀甩开。苏苏,他说,你一直都误会了我对你的感情,我们,不过是最普通的朋友。

没有更好的措辞,杜茗桀只是说误会,抱歉,然后再见。留暖苏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长成一株荒凉的草。

那以后,杜茗桀出现的频率直线下降。他就像一个被洗脑的男子,忘记前尘,忘记暖苏花样的付出,任她年华苍老。

杏子说如此之人根本无须你珍惜,宝贝,有我一直在爱你。暖苏格格地笑,她已学会掩饰学会自我疗伤,她已不再是从前懦弱的小姑娘。他不要她,她却不可以不爱他。水到渠成的悲剧下场,暖苏想她不如让自己快活一些。至少,是众目睽睽的快活。她说,你要放心我。她看上去就像不曾爱过那样完好。

彼时,杏子和她的男友依旧是甜蜜如漆,她的柔情美丽散发得更加淋漓。杏子说月底便带暖苏去见他。

月底,于暖苏而言已是个模糊的概念。她只记得自己上次见过杜茗桀,是几月几日星期几,隔今天,又离了多少个光年。

她失去他,一天一光年。

在第十七个光年的末尾,阑珊的灯火里,暖苏终于又看见杜茗桀。由远及近。旧的光线,昏黄。旧的石板,沧桑。旧的人,惆怅。旧的爱情,如烟花寂灭。冗长。